当晚难得放晴,时桉把孩子们哄睡,套上大衣,独自坐在门口的台子上。 没有风雪的夜晚,天离得那么近,好像伸出手就能碰到星星。 山脉连绵不断,山头铺满白雪,山脚有城镇和村庄,在漆黑的夜色里亮着灯盏。 身后有门帘掀开的声音,时桉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还有压到他肩膀上的大衣。 衣服是钟严的,时桉下意识想脱,“我不冷。” “穿着。”钟严按紧他肩膀,分明是威胁。 时桉怀疑,如果他不听,下一秒就会被人勾住腰、再甩出去。 时桉乖乖把衣服裹紧,周身都是钟严的气味。也就他这种讲究人,救援都要特意从家带洗发水。 很常见的薄荷味,是好闻的。 这是钟严把他甩出去以后,彼此第一次交流。 时桉非常确定,钟严当时下了狠心,没半点留情。至于自己,也是铁了心想违逆他的命令。 算下来真不好判断,到底谁该更生气。 但目前来看,时桉更胜一筹。 因为有人提前示好了。 钟严眺向远处,藏进风中的声音温柔又好听,“手,还疼吗?” 争执的过程中,时桉扯掉了一只手套,被甩的时候手掌着地,硬生生擦出去好几米。 那会儿时桉毫无意识,等回到医疗中心,还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血迹。 “不疼。”时桉说。 钟严:“我看看。” 时桉把手塞得更紧,“不用。” “再不伸手,我来硬的了。” 时桉:“……” 讲不讲理。 时桉掏出左手,往钟严那移了点。 手腕很快被握住,力度不松不紧,牵扯着往他另一边移。 手是隔壁科室的护士处理的,百分之一的碘伏擦涂,伤口不深,绷带都没缠。表面已经愈合,浮着片擦破的血痂。 时桉起初没让钟严看,倒不是埋怨赌气,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但钟严的行为让他无法理解,一目了然的伤势,至于看这么久?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找到上面的蛛丝马迹。 时桉手都举酸了,两次试图挣脱,都被钟严抓住,警告似的握得更紧。 等人观察完毕,时桉手被缓缓抬高,得能感受到钟严的温度和鼻息。 时桉脑袋里浮现天马行空的可能,数量多到像山顶闪烁的星星,还有山脚亮着的灯火。 那一刻,高原反应愈演愈烈,时桉感到晕眩,拼命呼吸还是获取不到氧气。 直到钟严嘴唇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受伤的区域,时桉还是没办法平静。 那里好像有一捧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皮肤火辣辣的,仿佛有嘴唇的形状印在上面。 两对半弧形,热的,软的。 时桉在想,他可能需要一针咪达唑仑,六点五毫克,静脉注射。 “心跳得这么快。”钟严停止吹气,掌心还含着他的手臂,“你紧张什么?” “瞎说什么!谁心跳快了。”时桉想发火,要反抗,“谁紧张了……” 握住的手腕是赤.裸裸的讽刺,钟严的指尖按在他脉搏附近。 时桉烦透了利用中医偷窥人的手段,他用力挣脱,手缩进袖口里,“神经病。” 时桉恨不得跑,又不想当逃兵,他要熬到钟严先走才行。 可钟严只是坐在那里,眼睛从他耳根划开,袖口蹭过他的衣兜,“会抽烟吗?” 冷不丁话,时桉反应了一下,“不会。” 钟严掏出根烟卷,用手指夹着,“介意吗?” “不介意。” 时桉的舍友大多会抽烟,这里也不算公共区域。但钟严会抽,在他意料之外。 钟严从兜里掏出根火柴,随手往地上一划,火苗照亮了男人的侧脸,成为时桉视线里唯一的光点。 他鼻梁很高,嘴唇偏薄,不做表情的时候,眉宇间透露些冷酷。 嘴唇含住烟嘴,火柴点燃了烟丝,飘出的白烟在空气里凝结,飘散得很慢。 钟严偏到时桉的反方向吐烟,风却逆着他吹进了时桉的鼻尖。很特别的烟丝味,明明是二手烟,却不让人讨厌。 烟卷被指尖轻弹,烟灰抖进未融化的雪里。 钟严偏着叼烟嘴,把时桉歪着的脑袋掰正,“眼睛珠子都掉出来了。” 时桉有点难堪,头闷进衣服里面,慢悠悠嘟囔了句,“没见你抽过。” 和认真工作时有类似的感觉。 挺酷的。 钟严又吸了一口,缓缓吐气,“烟是老乡给的,自家种的烟丝,非让我尝尝,盛情难却。” 时桉不太信,他刚才划火、点烟、吐气的动作行云流水,“像个老烟枪。” “小时候学的。”钟严把烟掐灭,“很多年不碰了。” 时桉:“抽烟是为了耍帅吗?” 类似的事时桉青春期也干过,觉得抽烟是成熟的标志。从同学那拿了一根,呛到自己不说,还把校服烫了个窟窿,回家被狠骂。 “不是。”钟严的声音像杯温水,“那会儿是为了惹爸妈生气。” “为什么?”时桉歪歪头。 “嫌他们一年到头不回家,还变着法子约束我。” “家都不回怎么约束,打电话吗?”就时桉的理解,真的烦到一定程度,可以不接电话。 “他们没时间打电话。”钟严轻飘飘地说:“但可以把任务交给话稠事多的保姆,还有走到哪跟到哪的司机。” 时桉以为十几岁的钟严,是年少轻狂,是聪明睿智,是目中无人,是学霸精英。 但按他自己说的,更像是怼天怼地,就爱干点奇葩事的顽劣少爷? 时桉好奇,“你还干什么了?” “能让他们不爽的事我都干过。” 时桉撑着下巴,像在听有趣故事,“举个例子。” “喝酒、染发、旷课、去网吧。”钟严边回忆边说:“顶撞老师、聚众打架。” 钟严捏着支没抽过的烟卷,在指尖随意旋转,“还有……” 像听到了故事的完结篇,却被突然打断,时桉急不可耐,“还有什么?” “还有,去夜店……”钟严的语速很慢,漫不经心似的,“和人玩一夜情。” 钟严转头,捕捉时桉那一秒的反应,再无限望进他的脸。 空气中悬浮些未散尽的烟草,从时桉的鼻腔开始熏,一直呛到胸口。 钟严操着轻佻的口气,像在进行某种试探,“怎么了,你没玩过?”
第19章 信任 七年前的经历,就像平坦道路突然裂出的缝隙,时桉崴了脚,没能跨过去。 他至今分不清,记忆里的片段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他也曾给这些事件分门别类,腰上的手掌印是真,男人的内.裤是真,梦里的一头白发也是真。 可痛并享受的过程,到底是真还是假。 如果自己当晚没喝那么多,也不至于眼花,把不穿衣服的老头认成照片里的他。 只要想起这事,时桉就生理性痛苦。 按照王铎的比喻,大概是好好的一颗黄叶嫩白菜,被一个脱衣狂魔老变态给啃了。 好在自我排解是时桉的优势,选择性遗忘更是特长。 三天以后,时桉便把那些记忆从大脑剔除,以至于回答钟严时,他没有半分犹豫,“我是好孩子。” 钟严:“……好孩子。” 对方的反应,让时桉心虚,“干嘛?” “没事。”钟严把烟含嘴里,点上,“挺好。” 烟盒从兜里滑出,时桉顺手拿了一根,刚塞嘴里就被抽走,别在了钟严耳朵上。 “又干嘛,你抽还不许我抽了?” 钟严把烟盒塞回口袋,用拉链封紧,“好孩子抽什么烟,睡你的觉去。” “我不困,不想睡。”时桉心口像堵了块木塞,用力抓地上的雪。 刚抓两次就被逮住。 “你多大了,不知道手还伤着?”钟严掏出块医用纱布,仔细帮他擦掉手心的雪。 男人叼着烟卷,风顺着固定的方向吹,在烟熏到时桉前,他转了头并掐灭烟,继续帮时桉擦手,像在照顾一件收藏品。 钟严的头发乌黑浓密,低头的姿势能看到抿着的嘴唇。 时桉有点恼,长得帅真烦人。 他动动指尖,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肯定是个情场高手。” “什么?”钟严放下处理干净的手,抬头。 时桉换了话题,“那种事好玩吗?” “哪种事?”钟严问。 “就那个。”时桉抿抿嘴唇,“一夜情。” “遇到感兴趣的人就好玩。” “怎么个好玩法?” “忘不掉他,总梦到他。”钟严转向他,试图从时桉的瞳仁里找到自己,“只要看到他,就想睡他。” 时桉发了烧,在零下的夜晚。 原来听别人的故事也会害臊。 钟严:“吓到你了?” 明明是件风流事,当事人比他还平静,像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么简单。 “没有,那是你的自由。”胸口的木塞还堵着,时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徐主任怎么样了?” 睡觉前,时桉本打算探望,但徐柏樟的房间关着门,里面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他没去打扰。 “没事了,有人陪,心情状态都很好。” “谁陪着?”时桉想,“您还是梁主任?” “有你什么事,少点八卦。” 时桉还是好奇,“别的能问吗?” 钟严:“什么?” “徐主任真像您说的那么厉害?” “那是他的私事。”间隔两秒,钟严又说:“但他不该只呆在中医科。” “那该待在哪儿?” 钟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想留哪个科室?” 临床要学全科,时桉并没有过于定向的想法,“神外、心外这类牛X的都行,只要是拿手术刀。” 钟严:“先完成你的脱敏计划吧。” “知道。”时桉裹裹衣领,“我已经脱了不少了。” 这段几天时桉也没闲着,一直在努力。 钟严又说:“想当外科医生,得先学会保护自己,别跟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冲锋陷阵。” “我哪冲锋陷阵了,我深思熟虑过。” 腰上有绳子保护,山上又有那么多人,就算真遇到麻烦,众人也能合力把他拉上来。 何况还有钟严在,这个敢说出只要有口气,就能救活的天才急诊科主任。 他没那么愚蠢,也不是愣头青。 钟严:“再深思熟虑也轮不到你。” “那也轮不到你啊,整个急诊科还靠你呢。”时桉自认为有理有据,“你是急诊主任,我就是个规培生,就算我……嗷靠!” 时桉的后脑勺被猛扇,不得不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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