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火煮了半锅水, 拆开泡面放进去,又往锅里敲了两只鸡蛋。 容念倚靠在厨房门框上, 对陆岁京现在住的地方有些好奇, 澄澈的眼珠子左右转动。 客厅和玄关没摆放年货礼品,茶几上都是陆岁京自己爱吃的零食,沙发上大大咧咧放着两件外套。 过年这一阵大家应该忙于人情来往, 不过这里貌似没有招待亲戚的打算。 “我没怎么见过陆家其他人。”陆岁京见容念扭着脑袋在打量别墅, 不需要被询问,就能猜到对方在思索些什么。 他又道:“最开始见过一次,后来没什么交集,陆岳不希望他们窥探太多, 他们也很自觉。” 容念有些意外:“这样吗?不过没为难你就好。” 像陆家这样高高在上的门庭, 每个人能安稳待在那里, 心思与能力都不容小觑。 他相信陆岁京有本事立足, 陆岳也向自己做过保证,身为父亲无论出于何种立场,都会保护这位来之不易的接班人。 但容念没办法完全放心,偶尔忍不住设想对方万一到了新的环境,受到其他人的恶意…… “我看过些媒体报导,网上随便推送的,不知道是不是瞎写。”容念道,“说你们家水很深。” 陆岁京道:“真是碰巧推送,不是特意搜过?哥哥,担心我可以直说。” 容念道:“你要是在陆家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以算是间接谋害,这是怕自己以后睡不安稳。” “报导里有些什么?我来验证下是不是胡扯。” “写你有个没能成年的兄弟,当时出的车祸很蹊跷。”容念道,“还说你们家内斗很严重,家族办公室协助财产分配,一年有好几个顾问突然退休。” 陆岁京道:“喔,那阿念岂不是看完就失眠?” 容念道:“怎么会?我当然是照常吃饱喝足一夜好梦,留足精神以防哪天需要把你捡回来。” 陆岁京没有逼他承认,道:“写的是真的,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母亲是陆岳的妻子,而我妈说难听点是情妇,早些年陆家也非常混乱。” 他用的词是早年,说明现在已经不再如此,不管以前如何,现在这帮人都被管得老老实实,不敢再兴风作浪。 至少在陆岁京这边是这样,家族几位掌权者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思想保守,不可能将集团传给旁支或是外人。即便找个花架子,也得是陆岳的血脉。 陆岳没有多的儿子能再成为阴谋牺牲品,将人认回家前,便在周围好好敲打过一番。 加上策划车祸的罪魁祸首下场难看,众人再贪心也好,也不敢去碰底线,否则那相当于找死。 没有亲戚家眷来烦陆岁京,往常他只和陆岳见面次数多些。 而对方不怎么干涉自己的生活,自己也无心插手对方的事务,彼此有可以利用之处,一个能做提款机,一个能成接班者,也便互相凑合着当工具。 容念道:“你以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吗?” 陆岁京将方便面捞出锅,盛在瓷碗里端出去,坐在吧台上吃。 “他和我妈都以为我不清楚。”他道。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其实陆岁京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世。 容念问:“那为什么你跑出来的时候,没去找陆岳呢?” “他们从来不提,陆岳没和我说过话,我就当不知道。”陆岁京道,“我也不需要。” 说起这个,容念不相信陆岳是多年后偶然得知小儿子的存在,迟迟地寻上门来。 但把孩子狠心抛在福利院,任由人自生自灭,这未免太过绝情。 难以想象这是血脉相连的人做出来的事,要么干脆不认,要么就接回去,等陆岁京快要成年了再出现,有什么道理? 不对,容念心想,反正陆岳不讲亲情,冷酷地看待这件事,其中确实有逻辑可循。 就像是雀鸟尽快学会飞翔,就要被一次次从高空丢下,陆岳有意不闻不问,像极了熬鹰时的主人。 只不过陆岳漏算了一点,不是所有人都想依附他,也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钱财与权势。 被陆岁京拒绝,陆岳肯定心慌震惊,否则根本不用和十七岁的容念做周旋。 把出乎陆岳意料的后续抛开不提,当初陆岁京那么小,母亲躁郁发泄暴力,父亲无情不负责任,孩子连逃都不知道往哪里去,晕倒在雪地里…… 容念想到这里有些生气,打算说些什么,却被陆岁京夹了一筷子蛋白喂进嘴。 陆岁京道:“因为那时候我很快就有哥哥了,他把我带回去,给我涂药,让我说话,拿到什么东西都分享我一半。” 容念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陆岁京道:“反正比你自己想的好很多,我差点死掉几次,都是因为你才活过来。” 小时候他多病多灾,险些冻死路边,几乎成为哑巴。 而后有段时间他频频高烧,三番两次被烧迷糊了再醒过来,是个人都该嫌他折腾。 可每当他在高热的噩梦中醒来,入眼画面除了容念架着自己来到医院,就是自己躺在对方怀里,被牢牢地抱住,仿佛松开点灵魂就会飘走。 那种被在乎、被需要的感觉很美好,陆岁京尝过就想独占。 后来这份占有欲发酵成了爱情,他以为自己走的是绝路,没想到柳暗花明,心上人就在眼前,还嘴馋地蹭了口泡面汤。 容念接不上这么正经的话,趁机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爱吃垃圾食品,跟贺哥有的一拼,他总在寝室换着口味吃快餐。” 陆岁京道:“和我过年还想着别人,我要吃醋了。” 容念道:“没啊,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接触得比较多嘛。” 陆岁京道:“他是不是在寝室也埋头看书,不像我,想方设法盼着能和你说上话。” 容念好笑地说:“谁像你一样吃窝边草?” 说完,他打开客厅里的电视,传来联欢晚会的热闹声。 看了一会歌舞小品,容念拆开薯片,吃着吃着便到了陆岁京嘴里。 过了会,手机震动两下,是祁封发来消息,问他饭后消食去了哪边,怎么半天没见踪影。 ……好像自己该回去了? · 对于窦洋的嚣张跋扈、任性无礼,祁封有过不解。 窦家虽然很多事情上不了台面,但终究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方悦秋待人接物很有分寸,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 一顿年夜饭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窦洋不加掩饰地瞧了祁封好几次,眼神里有胆怯也有疑惑。 吃完饭放下碗筷,窦洋不吭声不告别,大大咧咧起身回到屋子里。 祁封无所谓那些客套礼数,但着实纳闷,窦洋如何被教成了这副样子。 与此同时,方悦秋抱歉地说:“小洋最近心情不太好,有时候没头没脑。” 她与祁封来到会客厅,亲自给人倒了杯红茶。 之前的家宴,她私自为祁封安排相亲,两方闹得很僵,今天的年夜饭装作风轻云淡,可各自没有忘记原先有过嫌隙。 祁封了解方悦秋的脾气,这位女主人看着温婉体贴,实际骨子里很自傲。 曾经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能抛开前阵子的不愉快,再度拉下脸来主动示好,非常值得自己警惕。 不过祁封没有顺势缓解关系,有话直说道:“辛苦大嫂好不容易把孩子抚养成人,还得继续帮他收拾烂摊子。” 方悦秋道:“当母亲的,谁不爱自己的骨肉呢?” 她没有绕弯子,说起自己知道祁封在忙境外上市的事情,正巧窦家开了个新项目可以让给他,对申请上市很有利处。 除此之外,她还认识许多做融资的高管,尽管窦家这些年发展受阻,积累下来的人脉依旧丰富。 这些都是祁封用得到的好处,她不要祁封的股份,也不需要回扣。 她道:“小容放了寒假,待在你那里没什么事,你又很忙,不如让他回来……” 祁封稀奇道:“哦,正撞上窦洋情绪欠佳,大嫂这不是给容念找罪受?” “以前是我不注意,往后一定会让容念有委屈,这段时间他不在身边,我很不习惯,两个人相处那么久,总归是有感情了。” 方悦秋这么解释着,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祁封根本不信这些虚伪说辞,道:“要想用这套理由来说服我,其实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 方悦秋道:“重要的不是理由,而是我真能给你很多助力。” “可我擅长自力更生,这不是多亏了窦家诸位的栽培?”祁封道。 他不免奇怪:“你这么盯着容念,是他身世有什么线索么?能帮上窦家什么忙?” 方悦秋道:“容念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孤儿,无父无母,也没别的亲友,不然我怎么会挑中他。” 她无意与祁封透露太多,可对方实在不好糊弄,自己如果打马虎眼,只会让交谈陷入僵局。 这些天她不是没尝试过找容念的替代品,然而做起来如大海捞针,除了找祁封谈判,没有别的路能走。 “你知道小洋心脏不好,他一生气便要折腾,身体哪里吃得消?上次复诊的结果也糟糕,医生说最好尽快动手术。” 本来她想要把手术拖到窦洋大学毕业后,谁知道近来病情恶化,令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这其中就有容念的一份力,从高中毕业起,便时不时惹她儿子生气。 方悦秋的表情沉了沉,道:“你们都是熊猫血,他凝血功能还不好,你清楚开刀的风险,要想换器官更是天方夜谭。” 祁封道:“没必要自己吓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再说了,这和容念有什么关系?” 方悦秋攥紧了双手,沉默片刻,终是没有再守着秘密。 她道:“他和你们一样。” 祁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和小洋很匹配。”方悦秋道,“你把他还我,小洋可以开开心心地和我过下一个新年,你的烦恼也能少很多,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这下不出声的人换成了祁封,他不可思议地深吸一口气,继而很快消化了这件事。 他几乎要笑出声,倍感荒谬地感叹:“我现在清楚了,怪不得窦洋这么……” 自私自利的性格不正是随了方悦秋?一家人半斤八两,自己刚才居然还纳闷,真是高估了方悦秋的底线。 是了,窦家一直这副样子,祁封心想,把他妈妈软禁在国外,没多久就将人逼疯逼死。 控制他又冷落他,旁观他寄人篱下四处碰壁,而他们自己过足了瘾看够了笑话。 祁封没有把话说完,忽地收住了声,似是无意在这话题上多啰嗦。 他话锋一转,道:“你觉得容念清楚你的打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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