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颂川发动引擎,其实距离关瓷老家只有两三公里了,他开车四五分钟后就看到了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房檐下如关瓷所说亮着一盏灯。 刚把车熄火停下,有一黑一黄两条狗猛地从后院蹿了出来, 冲着奔驰车狂吠。 关瓷走出屋子,压低声音命令两条狗:“大黑, 大黄,不准乱叫。” 农村里养的土狗烈性大, 但很聪明,听到关瓷的命令,尾巴高竖,双眸虎视眈眈地盯着商颂川,但没有发出尖锐的犬吠,也没朝他扑上去。 关瓷走到奔驰的驾驶坐前,等商颂川从驾驶位下来,关瓷提醒:“你走我旁边,等进了屋子,这两条狗就不会冲你叫了。” 商颂川扫了眼坝子里两条健壮威猛的大狗,说:“你们村的狗都挺凶的,我几乎每经过一户人家,就有狗冲我叫。” 关瓷:“它们是看家护院的狗。” 说话间,两人从土公路走到了浇筑水泥地面的屋檐下,旁边的楼梯响起脚步声,关瓷转过头,关外公举着手电筒,扶着栏杆,从二楼缓慢地走了下来,“庆庆,狗……他是……” 关外公前几年眼睛不行,关瓷研究生放假回家,带他去医院做了青光眼手术,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眼睛比六十多岁的时候好用,手电筒在商颂川身上一晃,老人家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是……” 关瓷说:“这是我的上司,来容城办事,顺便来探望我。” 关外公不善言辞,站在楼道里,连连说这样啊这样啊,不太敢正眼和商颂川对视。 关瓷则对商颂川说:“这是我外公。” 商颂川闻言,一大步往前,热情地向关外公伸出手,等关外公生涩地伸出干枯的双手,商颂川一把握紧老人的手臂,亲热道:“外公好。” 关外公结巴道:“领导,不用……” 商颂川打断关外公的话,“我不仅是关瓷的上司,我也是他的大学同学,好朋友,外公叫我颂川就行了。” 关外公讷讷地看了商颂川一会儿,视线和他避开,对关瓷道:“你上去睡觉,三点了,下半夜我守着就是,我醒了就睡不着了。” 关瓷应了声好。关外公去到关外婆的屋子里,关瓷则带着商颂川在卫生间里洗漱,洗漱完两人上了二楼。 这座砖房是关瓷六年前拿钱让人修的,有关瓷房间,关瓷在这里住的太少,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和一个正红色带梅花图案的推拉衣柜,是老人的审美。 商颂川把行李箱靠墙放着,盯着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转过头问关瓷:“我和你一起睡?” 关瓷拿睡衣的动作一停,他看向商颂川,说:“没有空床了。”楼下只有一张床,他外婆躺着,楼上有三张床。她外婆的两个妹妹一张,两个弟弟一张,只剩下这一张空床。 “你介意和我一起睡吗?”房间里灯是老式的电灯泡,光是朦胧的橘黄色,商颂川站在橘黄色灯光下,桀骜冷峻的五官都显得柔和,关瓷问他道。 商颂川用手指碰了碰鼻子,“我怕你介意和我睡一张床。” 关瓷淡淡道:“我不介意。” 二楼有卫生间,卫生间好久没用过,马桶洗漱池地面有一层厚灰。关瓷现在不想去打扫,他只能在屋子里换睡衣。 背对着商颂川,关瓷脱掉深黑色的外套,藏蓝色的卫衣,黑色休闲长裤,再穿上睡衣。 商颂川也在换睡衣,他背对着关瓷,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窣声,解扣子的手抖了几下。 关瓷拉好睡裤,没转过头,先问道:“你换好了吗?” “马上。”商颂川说。 关瓷:“哦。” 关瓷盯着墙角,水泥墙面能看见深浅不一的灰点,他盯着一角,耳朵里却传来床另外一侧,布料摩擦身体的声音。 “我换好了。” 关瓷转过头,商颂川果然换好了一身灰黑色的棉质睡衣,他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挂在柜子里,对商颂川说:“我关灯了。” “嗯,好。” 屋子里瞬间暗下来,关瓷的房间窗户朝院子,廊檐下的光照进,两人一前一后躺在了床上。 关瓷在这个村子住过好多年,可这十多年,在这儿居住的时间很短,每一样东西都很陌生,比南市偏硬的床垫,有一股潮味的房间,太过厚沉的棉被。 关瓷不习惯,半晌没有睡着,忽然,左侧的男人动了动,手掌搭在他的小臂上,关瓷顿了顿,缓缓转过身,面向另一侧。 商颂川双眸紧闭,呼吸沉稳,显然睡着了。 关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商颂川是被房间里的动静弄醒的,他打了个呵欠,看见衣柜前有个男人轻手轻脚地穿外套,商颂川坐起身,“关瓷,你起这么早?” 没拉窗帘,窗外射进来的光才带一点橙,商颂川揉了揉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才刚过七点。 关瓷:“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你的车钥匙在哪儿?借我用一下。” 商颂川拿手往后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声音沙哑道:“你要出门?” 关瓷拉好卫衣领口的拉链,说:“今天当场,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 “当场?”商颂川不解。 关瓷:“赶集的日子。” 商颂川掀开被子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关外公还在关外婆的房间里,关瓷告诉了他一声,便和商颂川向那辆奔驰车走去,昨晚上后半夜下了场雨,院里铺了石板,尚算干净,但院子外面的公路还是土路,就有些泥泞,关瓷向商颂川伸出手:“车钥匙给我,我开车。” 肚子里没有这个意外前,从来都是他开车,商颂川坐副驾或者后排,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意外,则是商颂川开车,关瓷坐副驾。 关瓷:“这是山路,昨晚又下了雨,我比你熟悉,我来开。”南城是平原,路况没办法和云城相提并论。 商颂川食指悬着车钥匙,好笑地看向关瓷:“关瓷,你忘了我业余是干什么的了?” 他业余干什么? 赛车。 赛车手经历过的复杂路况不胜枚举。 关瓷默默收回了去拿车钥匙的手。 商颂川开车,关瓷坐上了副驾驶,同时指挥商颂川的方向。 奔驰开了一公里,便开出土路,到达水泥大公路上,说是大公路,其实很窄,不能容纳两辆车并行,如果错车,则必须在特定的位置。 今天是云水乡赶集的日子,道路两侧,时不时有背着背篓,佝偻着腰,缓慢往街上走去的老人。 关瓷对商颂川说:“你停下车。” 商颂川听到关瓷吩咐,靠边踩刹车,扭过头问,“怎么了?” 关瓷降下车窗,问走在奔驰附近,背着一筐鸡蛋的老人,“大爷,你是要去赶场吗?” 商颂川挑了下眉,关瓷说的应该是家乡话,语调很软,发声的位置靠近齿关,和平时很不同。 老人家抬起头,气喘吁吁地道:“嗯,是啊。” 关瓷推开车门下车,“你上车坐,我们也去赶场,带你一程。” 老人愣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了,幺娃子。” 商颂川坐在车厢里,看着关瓷取下老人装着鸡蛋的背篓,往后备箱走去,他忽然很明显的笑了一下。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关瓷冷淡甚至冷漠,他们关助,明明有一颗很温柔的心。 老人家坐汽车很少,关瓷放好背篓,见老人半晌都没有关好车门,顺便帮他扣上车门,回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商颂川没开车,就盯着他。 “开车。”关瓷提醒。 商颂川的唇角往上提了提,声音响亮,“遵命。” 汽车开出七八百米,又遇见两个结伴赶场的老太太,奔驰还能坐两个人,关瓷让两个老人坐了上来。 两个老太太明显更善言辞,从关瓷打开车门就一直说谢谢,又好奇道:“娃子,看你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关瓷。” “我怎么听着有点熟悉,你爷爷叫啥子哦?”老太太伸长脑袋,用一口地道的云市话问。 “我外公叫关瑞德。” 老太太一拍大腿,神采飞扬:“你是关瑞德的孙子啊,我是你二舅奶啊,难怪刚刚看到你就面熟。” 关瓷不认识这位老人,听到她这样说,回过头看了老人一眼,很陌生,没有熟悉感。 “不过你可能认不到我,你小时候我见过你。”老人说,“你外爷的三妹就嫁到了我们村,是我堂弟妹。” 关瓷笑着应了一声。 老太太又问:“你结婚了吗?怎么现在回老家了?” “还没结婚,家里有点事。”关瓷回答完老太太的话,提醒商颂川,“往上开,开大路。” 老太太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结婚得晚了,我孙子二十六了,还说工作忙,不急着结婚。” 关瓷笑笑,附和了两声。 如果走公路上街,脚程快的人大概五十分钟,老人大多要一个多小时,开车则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乡里的街道窄紧,今天又是赶集的日子,关瓷让商颂川把车停在距离街道还有百来米的公路旁,三位老人下车,道了谢后,各自背着各自的背篓,慢慢地往街上走。 关瓷今天也从家里拿了一个背篓,中等大小,没有明显的破漏,但竹编的背篓颜色呈枯黄色,有些年头了。 关瓷拿出背篓,正要背上,商颂川走过来从关瓷手里拿走背篓,说:“我来背。” “你来背?”关瓷扭过头,惊讶。 商颂川还没背过农村老太太老爷爷赶集用的老式竹背篓,虽然和他今天帅气的黑色冲锋衣不相匹配,但依旧毫不迟疑地拿过背篓,背在了自己后背上。 “走吧。”他看向关瓷。 商颂川不刻意讲究名牌,但消费习惯根深蒂固。他的黑色冲锋衣是某家大牌,五位数以上,黑色休闲运动长裤是同品牌,价值不菲。一身简单利落的穿着显得他和落后的乡下格格不入,而等他背上了老旧的竹背篓,更加格格不入了。 关瓷控制住笑意,侧过头说:“……行。” 农村的集市最热闹的就是上午两三个小时,关瓷先去银行取了一些现金,再去菜市买肉和菜。 昨天晚上下了雨,露天菜市里人潮拥挤,全都是稀泥巴,还有一只大公鸡挣脱了稻草的束缚,飞到路中央,鸡主人赶紧来追,那只大公鸡四处逃窜时,在路中央拉出一坨又一坨的粑粑,混着发黄的菜叶子和泥巴,把这条路弄得脏兮兮。 关瓷见商颂川算计着下脚的地方,说:“商总,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商颂川看着关瓷:“多谢关助带我来长见识。” 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嫌弃的样子,关瓷心道,是个没有王子病的大少爷,想着,就见商颂川震惊道:“冬瓜居然只要五毛钱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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