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季然,首先要先分析社会整体经济运行,然后推测出大环境之下游戏行业的发展趋势,再具体落实到《共生》这一款游戏。 尊重时代趋势,不要脱离整体大环境给建议。 当然,除了经济因素,还要考虑外部风险,以及企业内在的斗争和矛盾,这些都是影响这款游戏发展的重要因素。 具体执行方法: 你的实习账号已经开通权限,可以和正式员工一样使用丰盛智库。此外,还可以向咨询师咨询,找研究人员要最新数据。我已提前告知,他们会配合你的工作。 这是你主导的第一个项目,请放心大胆的去做。 Julian,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 季然把邮件反复看了好几遍,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是寒深坐在电脑前,亲手写下的信息。 寒深说要公私分明,所以哪怕他们私下已经没有联系,可他依旧在工作上给了自己无数指引,期待和鼓励。 季然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汹涌澎湃,冷静回复邮件:Samuel您好,邮件已收到,我会在周四把初版报告发给您。 · 给企业做咨询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而且还要统筹多方数据,和陌生的咨询师、研究员打交道,但季然兴致勃勃。 他喜欢这种创作类工作,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是真正在创造什么。 当然他也明白,基础的执行工作总要有人做,季然现在也不太抗拒这些了,做基础工作会让他变得踏实。 周四,季然把报告发给寒深,几乎没有改动就发给了企业方。 周五下午,季然和寒深一起,和《共生》团队的负责人见了面。 《共生》游戏问世多年,是一款现象级爆款产品,累积流水接近600亿。游戏后期逐渐出现疲软状态,不少玩家开始退坑,也有不少黑粉和外部节奏。 季然玩了好几年,对游戏倒是挺有感情,给出的咨询也非常用心。只是他没有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家咨询机构参与。 不过季然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就接受了和对方一起工作。毕竟是体量这么大的游戏,不可能只听取单方面建议。 但季然万万没想到,对方咨询师和他意见完全相左,见面没多久就吵了起来。 游戏公司总部,总裁罗明泽有些苦恼地说:“从去年起,《共生》就陷入了舆论风波,我们内部也进行过研讨,但声音太多,我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所以想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 季然说出他们的研究观点:“游戏行业已经很久没有玩法和技术突破,当前竞争的关键是做好内容。《共生》在美术、音乐、运营都有所长,但我们认为游戏的核心在以下两方面:一是优质的剧情,二是角色塑造,这直接影响卡池角色的流水。” “游戏运营太久,玩家难免有一定流失,但数据显示,在优质剧情、优秀角色推出的版本,流水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我们的建议是继续做好剧情和人物塑造,这是《共生》游戏的护城河,是真正能和其他游戏拉开差距的地方。” 罗明泽点头,又有些困扰:“我们一直很重视剧情和人物,但似乎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季然:“……” 那是因为你们上版本剧情就是一坨屎,角色也毫无记忆点,流水能高才怪了。 当然季然只敢默默在心里吐槽,真敢当着客户面这么说,他估计得立马滚蛋。 我们是服务业,一切以服务客户为准。 季然在心里默念,微笑着说:“有没有可能,是最新剧情没能满足玩家期待?” 罗明泽没说话,另一个咨询师开了口:“剧情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做到量化评价孰优孰劣。但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游戏收益,而且是可复制的收益。” 对方说得信誓旦旦,罗明泽却比季然想象中平静,只是问:“什么方法?” 咨询师说:“游戏是商品,商品就要服务目标用户。根据调查显示,《共生》男女玩家比例7:3,大部分是男用户。男性用户喜欢什么?答案再明显不过。” 季然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就笑了起来,继续道:“我说得可能有些粗俗,但这就是现状,男玩家需要的并不多,黑丝、大奶、舔主角。只要满足这三点,他们就愿意抽卡。至于季先生说的剧情和人物塑造,有当然更好,但没有也无所谓。” 季然难以置信:“那这样《共生》还和那些卖肉游戏有什么区别?” 对方耸了耸肩,平静道:“游戏剧情再好也是商品,公司得靠这个赚钱,我只是给出一个获益更高的方法。” 季然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严肃反驳道:“《共生》是一般向游戏,而不是男性向特供,如果一直擦边,正常玩家会迅速流失。短期内可能会有高流水,但完全不利于游戏长久运营。就算你们能卖肉,但人家小游戏能脱得更多,尺度更大,如果真走这条路,《共生》反而是丢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会加速灭亡。” 双方又说了很久,谁也没有说服谁,罗明泽也没有采取哪一方的建议,最后反而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饭吧。 季然:“……” 虽然他和咨询师吵了好几轮,不过私下相处还算和谐。 离开时,咨询师过来问他:“你是专研游戏行业?” 季然摇头:“我只是比较感兴趣,再加上自己玩,会稍微了解一些。” 对方点点头,说想要加个微信。季然同意了,加完好友,他点进对方朋友圈,都是很健康的风景照,一些工作分享,不像是有那些低俗喜好的人。 季然就问他:“你真这么看?黑丝、大奶、舔主角就能满足你?” 对方却摇头说:“这是我们调研结果显示,一个游戏的寿命是有限的,《共生》已经进入中后期,没落是必然,我只是给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至于别的,那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利益最大化啊…… 季然反而有些敬佩他了,这才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 饭局上季然基本没喝酒,主要都在听总裁罗明泽吐苦水,说他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说实话,季然不太能共情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卑微打工人,很难共情一个去年赚100亿的人说自己今年只赚了50亿所以很难受。 但他喜欢《共生》这款游戏,毕竟曾经爱过,还是希望游戏能好好的。 饭后,季然和公司老总道了别,罗明泽用他那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季然,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你的分析让我醍醐灌顶,让我找回了初心,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内容和角色。” 季然有些开心,心道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却不料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又在洗手间门口看见罗明泽握住对方分析师的手,用刚才对他说话的语气说:“你们的建议非常实用,让我找到了游戏今后的发展方向,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推出更多针对性角色,提高卡池流水。” 季然:“……” · “怎么这样啊!”回程路上,季然忍不住向寒深吐槽,“什么找回初心,到最后还不是要卖肉。还说我的分析让他醍醐灌顶,既然醍醐灌顶,怎么又不用?” “正常现象,”寒深说,“我们咨询只是给建议,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看企业自己。” 季然不太开心,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真遇到了还是很生气。 而且…… 季然有些气馁,又问寒深:“是不是因为我的分析还很稚嫩?没能给他们适合的建议。” 寒深摇头:“在我看来,你的报告并没有错,给出的方法也很有价值。但企业或许不能按照你期待的那样把握剧情,创造出优秀的人物,所以才同时选用了另一种方法。” 季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导师也说过,我的论文太理想化,太书卷气,不够真实。当时我还不懂,觉得理论上应该怎么样,那现实就应该如此,或者至少能够达到80%。” 说到这里,他变得有些沮丧:“可等我真正和企业、市场接触,才发现现实比研究要复杂、也要滞后得多……” “这不是你的错,”寒深告诉季然,“我们搞理论的能冲到最前头,提出最领先、最有见解的观念和方法。但真正执行起来,可能只能落实一半,甚至连一半都不到。并非执行方不够努力,也不是理论提出错误,只是现实比理论要复杂得多。” 季然已经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了,可当他面对这些差异,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寒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再精密的模型都无法完全模拟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作为行业者,我们更要认识到落差的存在,给出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解答。” 季然有些意外,寒深这么厉害又强势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感悟。 季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寒深身上感到一股矛盾感——因为他身上同时存在着克制感和控制欲。 季然能感受到寒深个性中的控制欲,但寒深不是那种霸道独断的人,他尊重个体的差异,哪怕是给出建议也完全尊重对方,不会强迫他人。 他会忍耐,克制自己。 季然渐渐意识到,寒深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克制。 他是成长环境压抑,所以不得不忍耐,现在才逐渐纠正过来。 可寒深不同,寒深有更强大的背景,以及无数次高质量的成功。如果寒深愿意,季然觉得他其实可以掌握大部分的人和事。可他没有,他很好地把自己限制在了这个区域里。 之前寒深让他勇敢表达需求,可寒深自己的需求有没有被满足呢? 季然突然就有点儿心疼了,可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心疼寒深。 于是他只让谈话停留在了最表层,继续问寒深:“那怎么办?这种时候只能和解吗?” 寒深说:“这是最恰当的方法。” 季然看了他几秒,突然问:“那您和解了吗?” 寒深垂眸看了过来:“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 季然已经不是那么怕寒深的人了,不仅不怕,还敢冒犯地问:“难道您不敢回答?” 寒深笑了笑,下意识朝季然脑袋伸出右手,又突然停在半空中,转向整理胸前的领带。 季然其实很想问寒深,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忍,但他没能问出口。 然后他又听见寒深说:“我只在普通问题上和解,一旦涉及底线,我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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