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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也本该如此，然而忌日前晚他梦到妈妈了。 梦里，他妈抱怨自己没抢到罗友易演唱会的票，让他速速烧过来。蒋京雪还挺不解，说前阵子刚烧过一个拼盘啊，里面不仅有罗友易，还有关旭、范尔容等故去的老牌歌星。 “不要拼盘要个唱，拼盘他才两首歌！”他妈回。 这趟是必须得跑了。 出于私心，他问刚回国的钱悦能不能陪他去。就算无法成为爱人，钱悦也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存在，蒋京雪想介绍给妈妈认识。 钱悦咋可能不答应，见丈母娘哎。他在知乎上刷了三小时看注意事项，还打了草稿准备见面语。一般来讲，都有个“妈，这是X。”然后X要说几句话的环节吧。 两人起了个大早，先去丧葬店里买福品。老板说罗友易的演唱会票很抢手，推荐他们买VIP席，附赠握手会名额和黑胶唱片。店里转了圈，上新区里还有纸扎豪宅，配备保安保姆司机，一万年产权。 蒋京雪：“老板，有没有带私人影院的？” “啧啧，”老板夹着烟，“我上次帮你问过了，还没出，要不你看看这种带棋牌室的。” 他摆摆手，最后又挑了点纸扎火锅去结账了，钱悦则买了套纸扎护肤品作为见面礼。 今天天气不错，刚下过雨没那么热，空气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湿润。车上了盘山路，钱悦专心开车，两人间说的便少了。蒋京雪的眼聚焦于他的侧脸，那身后的绿与雾都变成掉帧的背景，他心想，妈，无论如何你肯定喜欢他的脸。 “其实当年……” 蒋京雪现在可以坦然跟他说自己家事了。 江沛雯的“丑闻”真相没什么浓油赤酱。爸妈没感情了，谈离婚，因为家大业大牵扯到的事宜多，流程走得久。期间母亲谈了新对象（对象也在走离婚流程），双方配偶都知情，谁知绿本子还没领到，照片意外流出了。 百口莫辩，辩了也没人信，谣言满天飞，越离谱越吸引眼球。最后妈妈选择永远离开这是非地。 很长一段时间里，蒋京雪拒绝与人交流，每天猫在家中的地下影院看电影，一天三、四部，他在这个宇宙里体验着一段段陌生人生，觉得寂寞又安慰。 播放记录显示，江沛雯看过的最后一部是《阮玲玉》[1]。这是蒋京雪唯一不敢看第二遍的片子，里面有妈妈的哀魂。 钱悦调低了音乐声，静静地听，偶尔看过来的时候，那目光仿佛能接住他。 “希望今天不会碰到我爸。”眼看快要到了，蒋京雪突然说，“不然容易打起来。”没深仇大恨，只是无法跟他对话超过三句，不如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之前他催婚催得厉害，我干脆就说我是gay了不可能结婚。我爸一气之下两年没跟我说过话。” “啊？” “如果真碰到，你说你是我男朋友得了，”蒋京雪冷冷扯了个玩笑，“气气这个恐同老东西。” 钱悦方向盘滑了一下，差点给他俩铲山下去。 “你认真的？这样不好吧。” “嗯。”看钱悦狗头狗脑的，蒋京雪心里的火苗都灭了点，忍不住逗他。 “……”他认真听指令一般，看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那我要特别做什么吗？” “给我撑腰就行，我几乎没见过他吃瘪。” 在不可能实现的玩笑上，人总会格外大胆，直来直往。而这大胆里，也榨了几滴滑稽的酸甜。 *** 祭拜的过程挺简单的，就是烧烧纸说说话，聊一些蒋京雪觉得别人无法理解，所以从来不提的事，比如他发现大笑是一种释放，释放快乐，只有释放了快乐才会觉得快乐，好神奇。被钱悦听到也没关系，他不算“别人”。 有种儿时带小伙伴回家玩的感觉。 天渐渐黑沉，下起小雨，两人收拾收拾撤了。快走到门口时，迎面来了帮鸦群似的人，黑衣黑裤，一个个收着下巴眯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中老年版《热血高校》[2]。 蒋京雪感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为首的大脑袋边走边扎拢头发，扎了个小揪。送胯和摆臂姿势就很那谁，但是拜硬件条件所限，再怎么凹造型也只是黑道版弥勒佛。 狭路相逢。 “芹泽啊，手下败将。”蒋杰文看了眼他举着的透明伞。 蒋京雪插着兜：“你以为你是泷谷吗？” 两年未见，居然是这种中二开场白。 “没想到你还能找到人陪着来。”他手盘珠串，上下打量钱悦。 “他是……” 握伞柄的手突然被温热皮肤覆盖，十指相扣。钱悦微微上前一步，有礼地自报家门，除此之外没多说什么。 他竟把玩笑话当真了。 蒋京雪心跳得有点疼，动一下便加剧。整个人放空了几秒，把所有理智和时间都让给了这颗心，让它随便蹦跶。雨一直下。 牵手代表什么不言则明，但仍有否认空间。钱悦给他预了余地。 鬼使神差的。 “这我爱人。”蒋京雪直视他爸的眼睛，不合时宜地承认了一个误会。 “……” “别瞪了，再瞪我也直不回来。” 蒋杰文大手一挥，带着那帮铃兰高中不良中年走了。 *** 雨越下越大，蒋京雪和钱悦撑着伞一动不动，手还相扣着。率先松开的是蒋京雪，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大哥！我路上那是开玩笑的！” “啊？”钱悦也怔然，伞柄晃了下，“靠！我怎么知道，你当时看起来很认真。” “那么奇葩的事，一听就是玩笑吧。” “我们，本来，很多事就，就奇奇怪怪的。”他磕磕巴巴，脑袋快冒烟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的，你想想，我应下来的哪件事没有做到？” 居然有点无法反驳。 “对，”蒋京雪声音弱下来，“但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不怕他封杀你吗？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种事。”无奈到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 封杀倒是不会，他爸不屑于做那种事。 “或者一拳把你牙打掉。” “那我赶紧捡起来去医院，二十分钟内还能补上。” “……” “而且那是烤瓷牙，可能情况不太一样。” “我愿意只是因为我愿意。”钱悦额发被飘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点，像只下雨了，却不愿意进家门的狗子，在离屋檐一步之遥的湿地上蹲着，“所以我刚刚也留了刹车的机会。” “是你自己没刹的，为什么？” “……” “对不起，”蒋京雪飞快擦了下他鼻尖的雨滴，“我的问题。” 两人就这么在伞下面对面站着，眼神却没接触。渐渐的，雨停了。 [1]《阮玲玉》（1991） [2]《热血高校》（2007）
第37章 决心 下山后，钱悦把车留给蒋京雪，上了公司派的保姆车往机场赶。蒋京雪趴在半开的车门上发呆，不急着考虑去哪。 最终还是驱车上山走回头路。 一缕青烟飘向无依的天空，他爸和那帮手下，就像雨后歇息的乌鸦般停在墓前。蒋杰文在烧纸，普通人顶天烧个豪宅什么的，这家伙烧的是商业中心，带影院的那种，比蒋京雪想找的地下影院阔气多了。 鸦群里来了一只白衣鸽子，蒋杰文权当没看见。 旁边架着椅子，还摆了个细长的小茶几。又烧了一堆写字楼、股票什么的，等烧得差不多了，他就坐那抖腿喝茶，观察茶的热气会不会跟青烟缠在一起。胖脸上带着疲惫的平静。 烟消散，墓碑下多出来的凸起显露，上面有个二维码。蒋京雪摸上去，发现还温热着。 原来今天蒋杰文来，不只是为了祭拜。 “你新搞的？” 他爸用鼻音回答他。 蒋京雪用手机扫了下二维码，一个网站弹出来。页面很简单，没有冗长的文字细述生平，只有作品播放列表和几张生活照。默默往下翻，最后一张是全家福，公园里路人随便拍的，很热的夏天，他窝在爸妈热烘烘的臂弯里，那种温度他到现在还记得。都是命运落刀前的事了。 他也要了把椅子坐下，就这么端着手机看完了妈妈的《敢爱敢栽》。片尾时都日落了，他爸也没走，茶一壶接着一壶喝，时不时对他的性取向发表人身攻击。 蒋京雪充耳不闻：“你有点毛病吧，喝那么多都不用去厕所的。” “关你屁事。” “那我喜欢谁关你屁事。” “你喜欢男的我不奇怪，你小子干什么都变态，在感情上也变态。但我想不明白，你咋会想跟明星谈，两个靶子在一块，万箭穿心啊哎哟卧槽。我看他就一乳臭未干的傻小子，还长那样，咋长久，能给你啥。” “我乐意。”蒋京雪冷哼一声。 其实人都没追到，纯属单方面乐意。 “有毛病。” “我乐意。” “有毛病。” 小学生车轱辘话骂不动，蒋杰文还来了段玄乎的：“蒋京雪，你演戏最可贵的是那种掌控力，这是由你天性决定的。冷静的，绝对控制。但你又像你妈妈，总想舒展着往天上飞，你真的要飞吗？” 蒋京雪腹诽，原来自己思维刻奇和不说人话是遗传。拜血缘所赐，他也理解蒋杰文的意思。 早过了相信“人是会变的”以及“沟通可以缓和家庭关系”的年纪，多说无益，不如远离。然而今天因为新刻的二维码，蒋京雪临走前还是补了句：“爸，我一路走来付出那么多，就是为了找到平静，illfindpeace这个密码我用了十五年，但前阵子我改掉了。” *** 下山后，钱悦越想越后悔，比为了免费寿司改名成张鲑鱼之梦结果发现改不回去了的大学生还后悔。有些东西当时觉得没问题，回想却发现处处是雷，这事办太傻了，谁会想跟傻子处对象啊。 他抱着椅背靠枕哐哐撞，旁边的粽子都看呆了，问出了啥事。 车里没曹戚，都自己人，钱悦很直白：“我喜欢的人可能不会喜欢我。” “……”众人脸色跟火锅店酱料台一样缤纷。其中最为震惊的是粽子，她还以为锐雪丰年早金婚了。 “不知道该怎么追。” 短暂沉默后，大伙感叹孩子终于长出情窦了，打听是哪路神仙施的法。他们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说他这条件有什么好烦恼的，追人哪费力。 钱悦不同意这种论调。包括他有不少外形出色的异性朋友，总有人揶揄他“xx肯定看上你了吧”，这种说法挺不尊重对方。不是说一个人拥有了某些东西，别人理应爱上你，在爱情前，所有人都是赤裸透明的，脱下了世俗的矫饰。 车厢内气氛沸腾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直球出击！拿出手机表白！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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