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悦双手合十:“周邶,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老师你别说胡话了,大马路上呢,你家里人马上就到了。” “哦,蒋京雪要来接我了。我真的是钱悦,不信一会儿你们问他。” “……” 搀他的女生焦头烂额:“小邶,他家人啥时到,要不打电话催催。” “他说十五分钟左右,估计快了。” “大刘,你把帽子给他戴一下吧,别不小心被路人拍了。” 长发男人摘下帽子:“早知道不让他喝那么多。” “他一开始也没喝啊,不晓得后面怎么就突然灌自己了。”周邶苦笑。 这个路口红灯长,蒋京雪边看他们拉扯边看倒数。好容易转绿灯了,他大步跑过去,连帽子被吹飞都没管。 “不好意思我来接人。”他拉下口罩。 大伙愣了一下:“能看看通话记录吗?” 蒋京雪把钱悦挂身上,掏手机解锁。后者就一复读机,众人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种语调的“对不起”,如一场多变的雨,声声道歉砸向周邶,而后者内心毫无波澜,只当他是酒后失态。 周邶心想,如果在场有谁需要道歉,绝不是蒋老师。 他望向来人,这是周邶跟这名眼中钉第一次打照面。对方个子很高,但他不愿抬头仰视他,只是把眼睛朝上提溜。 冲击力爆表的长相。仅一眼,周邶便感叹老天爷真不公平。 “辛苦,那我们先回去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家原地石化行注目礼。 “怎么来的是钱悦……” “操,他是不是没认出小邶啊。” 周邶耸耸肩。世上最嘲讽的事莫过于此,你把人家当肉中刺,可对方认都不认得你。 *** 大半夜海边没人,蒋京雪和钱悦脱了鞋沿岸走,潮起潮落,海水漫过脚踝,温凉而酥痒。 钱悦不想回家,偏嚷嚷着要来海边踩浪吹风。 “酒醒了吧。” “嗯。”钱悦摇摇晃晃地走,蒋京雪怕他站不稳扎水里,一直拉着他手腕。今晚折腾下来,傻子都猜到钱悦心里有事。 蒋京雪轻声问:“想说吗?” 故事简短,很快便讲完了,他和海浪静静地听。 “不提《当钟声响起》,我都对不上号。”钱悦道。 “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 “像他这样被我抢了角色的小演员,圈里海了去了,但他们离我生活太远,就是一个名字,没有实感,大部分人我都记不清名。之所以记得周邶,是因为我不会读‘邶’字,当时搜了下才有印象。” “但当你接触这个真实的人……一切就不同了。”他接着说。 “你会真切意识到,自己夺走了别人的机会、梦想、财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蒋京雪:“你想弥补他?” 海风吹乱钱悦的额发,挡住他双眸:“无论如何补偿,我都无法把他当初应得的还给他。” 来海边的路上,钱悦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跟月亮对话。 他:你一直高高挂起,看着人世间那么多事,什么感受? 月亮:没什么感受。 他:你不会生气吗?不会遗憾吗? 月亮:不会。 他:你好冷漠。 月亮:世事向来如此,介是必然,不能逃脱。 他:那如果我做错事了,又该怎么弥补? 月亮:无法弥补。 钱悦醒来后,“无法弥补”和“不能逃脱”两词在心中闷响回荡。 蒋京雪在后头跟着他。性格使然,他没想过要安慰对方,某些听似体恤的话,只会给对方带来虚假的卸重感,这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他道:“钱悦,我不信世上有补偿这回事,但我信因果循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该你还的,你总得受着,所以先往前走吧,看看前面有什么。” 钱悦凝视着蒋京雪,觉得他就是刚才梦里的月亮。也许是酒精作祟,他鬼使神差地问:“那你陪我一起吗?” 蒋京雪:“嗯。” 月亮冷酷地遥望着一切,但光辉永远笼罩他。 *** 周邶彻底明白何为否极泰来。 某个匿名大款给他们剧团捐了一笔巨款,其中一部分作为租房补贴、饭补、交通补贴等落在演员们手里,数目足以让他摆脱地下室海景房,不仅如此,剧团还帮他把表演进修的钱报了。生活压力减轻,周邶“财大气粗”地换掉了所有破洞袜子。 事业上,蒋老师是贵人,帮忙牵线搭上许多剧组,去圈内饭局也带着他。 他女朋友开玩笑:“蒋老师对你真好,该不会看上你了?” “得了,”跟自家人聊天,周邶小小八卦了下,“人家八成是有对象的,我看他总捧着手机露出很那个的笑。” “哦我懂了,就说明那个那个呗。” “对,就是那个那个。”
第26章 公益 时间流速不会因悔恨减慢,蒋京雪让钱悦往前走看会遇到啥,他很快遇到第一个报应。 周邶学费问题已解决,不过二人还是一块拼课,他想在“蒋老师”身上取经,而钱悦想知道他们间的差距。
第一节 实战课前,钱悦提前做了十二万分准备,特意飞去找蒋京雪开小灶,结果仍不出所料被周邶吊打。怎么个吊打法?对戏时钱悦刚走近周邶,对方骨子里散发的能量就将他击倒了,陌生但过于真实,钱悦半张着口,怎么也说不出自己那句简单台词。 排了半节课,一团糟。 周邶小心翼翼地问他:“蒋老师,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用瓶颈当借口搪塞过去,在心里说:出大事了!你蒋老师跟一个不会演戏的废物灵魂互换了! “不少前辈都经历过,没关系的,慢慢调整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周邶还帮他找台阶。 而柳杨门儿清,课后私下跟钱悦说:“看今天这个情况,我不推荐你俩一块上课了。你放心,周邶那边我心里有数,我去说。”给他留了面子。 那天钱悦把车留在地库,走了一个多钟走回家的,门卫都被他的模样吓一跳。阳光毒辣,脚重千斤,汗珠如小虫在皮肤上爬,他试图让肉体之痛盖过内心的煎熬,然而不能。钱悦开始明白梦里那句“不能逃脱”是什么意思。 “无能的心累感跟中暑的体感无限接近。”后来他跟蒋京雪描述。 第二个报应紧随其后。他和周邶日常还会打交道,某天周邶瞄到车上的《露水》剧本,惊喜道:“蒋老师你也对《露水》感兴趣吗?” 钱悦脑海中滚动播放“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阿弥陀佛么么哒”弹幕,强装淡定:“嗯。” 周邶:“我去试小黑。” “哈哈哈。”钱悦僵笑,“巧了,我也是。” 周邶倒吸了口凉气:“那我压力大了。” 钱悦拍拍他肩膀,心想,我没压力啊,没有希望哪来的压力。 *** 蒋京雪发现钱悦的微信签名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帅哥”改成了“笑看生死:)”。 正蹒跚学步,就得跟长跑健将比赛跑,钱悦急了,开始病急乱投医,课堂之外左吃一口,右塞一勺,各体系沾了点皮毛,还学了些不知哪看来的“偏方”。蒋京雪走了几天,回来帮他整了场模拟面试,发现钱悦整个人状态都不对了。 眼看就到面试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钱悦暂时把课停了,调整状态。 第二日清早,蒋京雪敲开他家的大门:“跟我走吧。” 好突然。 钱悦顶着熬夜抠剧本带来的黑眼圈,脑海里自动接上句歌词——私奔到月球。遵循电影桥段,这时候就不该问走去哪。 到月球的距离是两小时飞机加一小时大巴。 两旁多是农田,条条风景胶卷飞快掠过,于钱悦而言更像是记忆的倒带,他是和土地一同日晒雨淋长大的孩子。此番是去参加一个面向留守儿童的戏剧节,募捐所得将用于帮助困难留守家庭。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旅程,蒋京雪解释:“一醒来看到黎嘉悦的消息,她说俩演员志愿者鸽了,问我能不能顶上。”他这几天有空。 “是不是类似A镇戏剧节,就挺多明星会去的那个,热搜上看过。”历史悠久的江南水乡,除了大大小小的室内剧场,摇橹船都能变成一方舞台。 “绿镇没那么好的条件,”蒋京雪说,“它比较偏,主打温泉和踏青,没剧院。听说他们景区老板是留守家庭出身的,所以和公益团体一起搞了这个戏剧节。” “艺人志愿者去了多少?就咱们仨?” “嗯,队伍里戏剧从业者和学生比较多。” 日落时分他们在民宿落脚,所有志愿者都是两人一屋。 孩子们明天才到,今天主要开会分任务,培训。戏剧节官方名叫“飞鸟儿童戏剧节”,黎嘉悦被分去科普单元,排儿童性教育短剧;蒋京雪和钱悦一组,在“我们的故事”单元,剧由孩子们自编自导自演,他俩协助。 晚饭在饭堂吃,农家菜鲜得舌头都掉了。蒋京雪不吃青椒,钱悦很自然地把他盘里的青椒都夹到自己这:“跟我比谁手艺更好?” 蒋京雪盯着他筷子,等钱悦把青椒都清走了,才说:“这里的更好。” “伤心了……”钱悦作势要把青椒放回去,两人用筷子搏斗。 “哟,武林大会,”黎嘉悦端着餐盘坐到对面,“你们带过小孩不?我觉得明早的破冰会我hold不住。” “我擅长。”钱悦刚想说自己有俩妹妹,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钱悦”了。 “没处过,不了解。”蒋京雪摇头。 “你跟我咋处的跟他们就怎么处呗。” 蒋京雪闷笑一声,心想那可不行,我把你当对象来处的。 事实证明,尽管事先接受过培训,跟小孩打交道依然是噩梦级难度。蒋京雪组里的孩子最大九岁最小六岁,因为营养不良,孩子们发色偏浅,毛茸茸的像蒲公英。每当对上一双双野生小兽似的眼睛,他总会下意识避开。 他们跟小时候的自己很像,蒋京雪想,转念又觉得这念头很无耻,毕竟他是含金汤匙长大的。 全地球人都讨厌破冰会,每个人要例行自我介绍,玩些尴尬游戏。蒋京雪半小时就把流程cue完了。全场静得一比,凌晨大街都没这么静,小朋友们埋头玩手指,时不时瞄一眼蒋京雪身后的零食大礼包。 “……” 他把零食发了,屋里总算有了点撕包装纸的响动。同时间,隔壁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即走廊传来雀跃的脚步声,似乎是钱悦带大家出去了。 “钱老师,你跟陆子蕙真的在谈恋爱吗?”有个小猴子似的男孩打破宁静。现在手机普及率高,农村孩子花在网上的时间不少,尤其是留守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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