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周日的下午,这种矛盾的不适让谢锐无法安静坐在家里。 他决定出去走走。 谢锐的出行漫无目的,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附近一个小型商业中心。无意中看到一家咖啡店,便想着买杯冰美式回去。 刚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还没来及感受室内的凉气,就听见个陌生的声音喊他:“小谢总?” 谢锐转过头,是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是我,四眼。”对方主动自我介绍说。 谢锐认出,他是张津望讨债公司的朋友。 “你好。”谢锐客气地打过招呼。 他看向桌子对面,坐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看到谢锐,她连忙把头发捋到耳后,羞涩地点点头。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杯咖啡,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是我女朋友。”四眼介绍说,“我们约着一起来写论文,没想到这么巧。” 谢锐跟女生也打过招呼后,问四眼:“他去医院帮忙了,你没去?” “没啥事了,黄毛就让我们都回去了,津望应该也在家……不对。”四眼嘀咕道,“他应该去扫墓了。” 这个日子扫墓很少见。 于是谢锐问:“给谁?” “今天是图晃的忌日。” 看谢锐皱眉,四眼好奇地问:“你不记得图晃了?望子说,之前他因为图晃的事差点进局子,还是你把他保下来的。” “我记得。”谢锐说。 只是没想到……毕竟过去12年了。 当初谢锐没想到,张津望会为了图晃差点把下半辈子前程搭进去。更没想到,都过去12年了,张津望仍旧会每年在图晃的忌日给他扫墓。 说到底,他那时候不了解张津望,更不了解图晃。 “他俩关系很铁的,在我们和望子认识之前,他是望子唯一的朋友吧。他俩甚至还约着,退休后一起去乡下买个院子养老呢。”四眼随口说道,“虽然望子没直说,但我知道他应该挺自责。毕竟因为不会游泳,他亲眼看着图晃淹死的,所以后来才会去考救生员证。哈哈,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听说把你给……呃,没事吧?” 光线在谢锐的眼睛里死去了,浸透在深深的腐朽中。他差点忘记呼吸,像是为了抵御扑面而来的海啸一般,全身僵直地矗立在原地。 原来院子里的房间不是为他而留,张津望在海里寻找的人也不是他。他与张津望之间那细腻脆弱的情感纽带,瞬间被撕裂,直至化为虚无。 有生以来第一次,谢锐觉得自己的存在都很可笑。 谢锐下意识后退两步,不顾四眼的呼喊,转身飞快地离开了咖啡厅,就像是一名逃兵。 张津望扫墓时下了点小雨,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仿佛裹了层保鲜膜,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墓地四周,杂草在无人打理中肆意生长,宛如岁月的荒芜。整整齐齐的墓碑下,躺着整整齐齐的灵魂。张津望很难想象,人死后居然就在挤在这方寸之间,但他又琢磨出来,他们好像不需要翻身了。 “好兄弟,又来看你喽。”张津望蹲下身子,擦干净墓碑上图晃的名字,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他掏出奥利奥饼干,薯片,奶油小蛋糕,鲜榨果汁,还有一整份披萨。 “咱俩边吃边聊。”张津望拿出披萨咬了一口,然而他没想到饼皮这么干,咽了半天没咽下去。他用力捶打胸口,赶紧去喝果汁,喝了好几口才送下去,憋得脸都红了。 平静下来后,张津望看着着披萨,突然就吃不下了。
第35章 黑暗中的一颗星 图晃死了,在一个万物勃发的春天。 那天晚上,张津望收到了来自图晃的短信。第一条被撤回了,张津望至今不知道第一条短信的内容是什么。但好在,第二条还在——“谢谢你,望哥。” 大半夜,收到这么条没头没尾的短信,让张津望心里直犯嘀咕。发短信去问也再没回复,他莫名其妙地躁动不安。于是,他打算找图晃问个清楚。 然而图晃不在宿舍里,让张津望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翻出宿舍的院子,找遍操场、教室、练琴房,都不见图晃。 最后,张津望终于远远的,在湖中心的小亭子看到了图晃的影子。图晃孤零零矗立着,盯着平静的湖面出神,像个孤魂野鬼。 他松口气,还没来及大喊,那影子突然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影子没有挣扎,所以湖面很快归于沉寂。 张津望足足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内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感到心脏持续痉挛,血液像水管里极速奔涌的水那样横冲直撞。 “图……图……” 张津望不会游泳,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春天的湖水居然这么冷,张津望拼尽全力也在水里浮不起来,他只能折回岸上,大喊着“救命”冲回宿舍楼。 整个学校炸开了锅。 直到天空泛着鱼白,图晃的尸体终于被打捞上来。张津望不忍看,最后却还是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瞄到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图晃没有闭眼。 后来张津望才知道,图晃自杀时在脚底绑了石头,所以才会沉底得这么快。 好笑吗?不会游泳的想救人;会游泳的不想活。 大家都在猜测,图晃到底为什么自杀,但张津望心知肚明。所以在图晃死的第三天,他穿着个连帽衫,提前半小时出门,在校门口的小巷子里堵人。 清晨的空气微凉,如同一股清泉在肌肤上流淌。张津望叼着烟靠在墙上,等待的过程中,他想起了图晃。 图晃高挑白净,笑起来脸颊红红的,好像是哪个有钱人的私生子。所以他和乡下来的张津望一样,成为了被霸凌的目标。 和张津望这种被欺负了就要咬回去的疯狗不一样,图晃浑身都是窝囊劲儿。看到张津望,就把伤痕累累的手缩在身后绞着,不想让张津望担心。这小子也不想想,他那个肿起来熊猫眼又要怎么藏。 “都怪我。”图晃说。 张津望皱眉,“怪你什么?” 图晃说不上来,只是低下头尴尬地重复:“都怪我不好。” 思绪间,三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 张津望踩灭香烟,三两步走过去。还不等三人反应过来,突然猛扑过去,将其中一个揍翻在地。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这句话对那天的张津望不适用。一下又一下的殴打,拳头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下,呼呼的风声伴随着拳头砸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惊悚。 他简直像个战神,可惜图晃看不到了。 那三个男生,两个骨折,一个断了牙齿和肋骨。校方叫来家长,告知张津望不仅会被退学,还可能涉及行政拘留。 “之前我就说过了,张津望妈妈,如果张津望再打人,我们学校不会要他……您别说钱,不是钱的事。”教导主任眉头紧锁,态度坚决。 听到这话,张母瞬间变了脸色。他狠狠给了张津望一巴掌,尖声咆哮道:“你看你个废物,上个学每天就考那点分!!除了会吃饭就是会打人,饭桶一个!!我之前怎么给你说的,不许再找事,你能有你哥一百分之一省心吗?!” 张津望往日只是受着,今天却突然大吼着挥开张母的胳膊,“图晃死了!图晃被他们害死了!你要我当不知道?!” “哎,这位同学你是怎么说话的?话可不能乱讲,图晃是自己跳湖,你凭什么说图晃是我家孩子害死的?!”某个畜生的妈顿时瞪圆了眼睛。 张津望用力甩开母亲,满眼猩红地大声说:“冯云庭他们天天欺负图晃,图晃死前一天,还把图晃拉到厕所里揍他,当晚图晃就跳湖了!” 办公室瞬间安静了,冯云庭的妈嘴角抽动,脸憋成猪肝色。 最终,她冷笑一声,说:“我们今天来,是听张津望道歉的,如果他再继续诽谤我们冯云庭,那就等着进局子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母立刻陪着笑说,“他从小就喜欢撒谎,我们回去好好教训他,等下次再好好讨论下赔偿的事,冯夫人。” 离开办公室后,张母飞快地走在前面,只留给张津望一个背影。高跟鞋快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速响声。 “妈。”张津望追上去,“我没撒谎!图晃真的是被他们欺负死的!我那天亲眼看见……” 张母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张津望,“所以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张津望被问愣了,讷讷地说:“他是我哥们儿。” “哥们。”张母嗤笑一声,“什么哥们,不就是两个差生抱团取暖而已。学生时代关系再好,毕业也不会联系了。你要是为他背个案底,你才是真傻子。” “所以你信我?”张津望茫然地问。 “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跟冯局长、冯夫人道歉!” 张津望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肠子内脏全都掉落在地,溅了满身血污。 怎么会不重要? 图晃是我朋友,曾经他也是会哭会笑的人,现在永远留在了湖底,连眼睛都闭不上。 人命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如此冷漠又缺乏同情心,为什么你的言语总能轻易将我击垮,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张津望上下牙床的牙齿磕磕碰碰,漾出一个苦笑,像是牙痛。他带着这份牙痛,转身逃走了。 几天后,在学生自管会里,张尧一个劲地锤脑袋。谢锐看到了,便问道:“身体不舒服?” “头疼,张津望又惹祸了。”张尧叫苦连天。 听到张尧那个不中用的弟弟,谢锐冷笑一声,没说什么。他取下红色的自管会袖标,塞进文件夹里。 “他这次又怎么?” “揍了冯局长的儿子,很严重,如果冯局长坚持起诉,八成要进局子。”张尧说,“爸妈让他道歉,他死活不肯,威胁他要把他扫地出门,他还真去睡公园了。” “为什么?” “你知道前几天高一有个男生跳河吗?张津望说他是被冯云庭他们害死的。” 谢锐的动作突然顿住,“当真?” “管他真的假的!”张尧用力揉了揉头发,“先道歉啊,不道歉死人就能活过来了?这个年纪背个案底,以后怎么办,真理解不了,张津望是不是没脑子!” “我也理解不了。” “对吧!”张尧猛地扭头看向谢锐,却忽然愣住了。 谢锐盯着张尧,眼睛一眨不眨的,有点莫名悚然。他问:“既然没做错,为什么道歉?” 认识这么久以来,谢锐第一次和张尧发生争执,最后以谢锐主动退让告终。张尧本来就因为弟弟的事情焦虑,没必要再让他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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