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山换好鞋抬头循声看去,褪了色的老式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中央那位大腹便便的地中海是他大伯,旁边穿西装打领带身材魁梧的男人是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林见山的堂哥,茶几上堆着泛滥成灾的瓜子皮和砂糖橘皮,地上散落的也有,对面电视荧幕里是春晚节目重播,林父坐在一只竹编摇椅上,看见儿子回来先问了句:“晚饭吃了没有?” “吃过了。”林见山编了个瞎话,其实是没什么胃口,本想回房间一个人待着,但家里有客,躲起来显然不现实。 于是走过去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只马扎,在他爸旁边坐下,隔着一张茶几的对面,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的大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回杯中,开始盘问:“小山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三十那天。” 堂哥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刷抖音,闻言退出APP插话道:“咋回来这么晚,工作太忙了?” 林母切了盘橙子从厨房端出来,盘底击在玻璃茶几上咣当一声,她扭脸对儿子道:“这橙子可甜,你尝尝。” “谢谢妈。”林见山伸手拿了一瓣,垂下眼帘剥橙子皮,汁水浸入指缝,听他爸开腔道:“宇翔那公司去年效益怎么样?” 宇翔就是林见山那堂哥,三十岁出头,高中肄业文凭,打小就不爱学习,奈何亲戚堆里出了个学霸,大伯一家又特爱跟人攀比,那些年里是持续的气不顺。 林宇翔也因此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视堂弟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辍学后出门打几年工赚了点小钱,回家开店做生意,赶上经济形势不好都赔了,到处借钱补窟窿,前两年终于时来运转,其实是找了个好老婆,老丈人把手底下一家服饰公司交给夫妻俩打理,规模不大,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说起来也算是个老板。 所以今晚父子俩过来的目的很明显,耀武扬威来了。 “还成吧。”林宇翔边抖腿边比了个手势道:“年底给员工分红,这个数……”说完马上看向林见山,刚刚亲爹没从这个堂弟嘴里撬出话来,他等不及亲自上阵:“听说堂弟在外面犯了点事?” 他这话一出,林父林母的脸同时黑了下来,空气一瞬间凝滞。 林见山吃完一瓣橙子,抽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汁水,面色平淡地嗯了一声。 “哎哟!”大伯一拍大腿,惊讶得相当浮夸:“不能吧,小山上学那会儿成绩多好啊,考大学那年成绩可是全县第一,当时都上县电视台了,都夸你给老林家长脸,光耀门楣呐,好学生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林母刷地站起身,扭脸去厨房拿了扫帚出来。 林父咳一声,朝妻子使个眼色,倾身抓把瓜子道:“宇翔公司今年效益既然那么好,光给员工分红就分出去好几十万,那之前从我们这儿借的五万块钱,应该能还了吧?” 林宇翔瞬间上演川剧变脸,叹口气道:“叔,不是我不还,是手上的现金流不够,实在周转不开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林见山:“堂弟这次回来应该不打算走了吧?开年要找工作,不如来我公司上班,我那儿正好缺个出纳,啥证都不需要,有工作经验就成,你的情况正好合适。工资嘛,试用期一个月一千五,转正后一千八,看在咱是亲戚的份上,每月再给你加两百块钱交通费,怎么样?这水平在咱小县城算好的了,跟大城市那是比不了,毕竟你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他话音落,林母单手叉腰扫帚一抬朝其面门怼过去:“哎哟,我寻思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有你们父子俩说话这么噎人的吗?小山如今是出了点事,但谁敢保证这辈子都顺顺利利没个落魄时候?当年你林宇翔做生意赔得底朝天,大过年的让人堵家门口催债,是谁拿钱跑去给你解的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雪中送炭没有,落井下石的事倒是样样不落,大新年里我不想撕破脸,但你们要是冲着找不痛快来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大伯被说得面红耳赤,扬声道:“桂芹,亲戚间聊聊天,你怎么还急了呢?建民,管管你老婆!” “就是啊小婶,”林宇翔为自己叫屈:“我不过是出于好心给堂弟介绍工作,嫌钱少不干就是了,讲话这么难听,这以后亲戚还处不处了?” “不处了!谁爱处谁处!”林母越说越气,伸手一指:“门在那边,大哥是要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出去?”笃笃——两下清晰无比的敲门声在此刻响起,林母离得最近,先愣了一下,然后问:“谁啊?” 外面没应答,但又响起两下规律的敲门声,显得礼貌又有耐心。 林父道:“可能是这楼里谁家亲戚走错了,开门问问吧。” 林母还带着气:“大晚上的敲了门又不说话,怪瘆人的,要开你去开。” 林见山撑膝起身,“妈你坐那儿吧,我去开。” 小马扎太矮,他屈腿坐久了大腿根有些发麻,站起来脚又软了一下,缓步走到门口,外面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又笃笃敲了两下。 林见山:“请问是哪位?” 依旧无人应答。 他便先透过猫眼看了看,楼道感应灯暗着,只能瞅见乌漆麻黑的一片。 林见山伸手按上门把,使力往下一压,门缓缓朝内拉开,吱呀一声,光倾泻而出。 照亮门外来客那双漂亮又深邃的眼。 脑袋嗡地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林见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本能,瞳眸里映着面前男人的俊美脸庞,穿着挺括的羊绒大衣,肩平且宽,隐约还能看见里头考究的西装三件套,像是刚从什么宴席上离开,看得出有多风尘仆仆。 “我来问问,”他沉着声音,直直看过来的双眸目若寒星,将林见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你要跟谁各自安好?” 【作者有话说】 有木有海星,康康孩子(星星眼)
第3章 “我来接你回家。” 客厅电视机里正播着春晚节目,一阵歌舞升平的聒噪,音量大到刚好掩盖住了门外的说话声。 林母站得离门口最近,注意到儿子陡然僵硬的背影,扫帚还拎在手里,护犊子似地走上前,“小山,是谁来了?” 她走近了,同样借着屋内光线看清了外面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硬生生呆住,小县城里不曾见识过这号人物,活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林母搜肠刮肚只能暂时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贵气。 那位贵气的年轻人迎着她的目光,微一欠身,彬彬有礼地打招呼:“阿姨,新年好。” 林母舌头打结:“您……”她不禁就用上了您来称呼,即便对方只是个晚辈,但周身极盛的气势却让她自觉矮了一头,“……您要找谁?” 年轻男人勾唇笑了:“阿姨,我是林哥的朋友。” 他笑起来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像一枚昂贵璀璨的宝石,林母像是被什么击中般地恍惚一瞬,听见儿子在旁边开了口,声音细听之下是有些紧绷的:“妈,我跟他出去聊。” 他言罢,不等林母反应,飞快弯腰换鞋,又一把捞过衣架上的羽绒服套上,风风火火地抬脚往外走,立在门口的年轻男人被逼着后撤了两步,眼睛盯着林见山的脸,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隐忍而无奈,一阵穿堂风拂过,门咣当一声被从外面带上。 林母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 客厅那头,林父摸着保温杯的杯沿问:“是小山的朋友?” “看着像是。”林母折返回来,打眼朝沙发上正面面相觑的那二位一瞥,脸色再次沉了下去,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冷冷哼了一下,扭身拎着扫帚往厨房去了。 楼道感应灯次第亮起,林见山走在前面,整个人沉默而紧绷,出来得急,没看清随手捞的一件是短款羽绒服,在零下几度的夜里挡不了多少寒,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冷,浑身之所以不停地打着哆嗦,是因为辛衍的突然出现让他惶然无措。 县城老街黢黑的夜色中,破败街景,昏黄路灯,衬着不远处那辆黑色库里南格格不入。 林见山吸一口寒气,肺叶被刺得生疼,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烟,手抖得厉害,结果烟没摸到,腕骨被一把攥住,他神经质地战栗着,刚要说话,就听身后男人道:“外面冷,去车里聊吧。” 林见山扭过脸来,看向辛衍的眼神里尽是复杂和防备,“不必了,你……”他哑着嗓子,张嘴呼出的气息凝成一团白雾:“……你来干什么?” 辛衍被他受惊的模样刺痛,心口一窒,眼底缱绻出万千柔情:“我来接你回家。” 林见山撇开视线,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回哪个家?我家就在这里。” “为什么不告而别?”辛衍完全没被带着走,话锋转得很快,目光直勾勾落在面前人的脸上,他如今已然蜕变成另一幅模样,林见山在牢里与世隔绝了数年,出狱后也听说过关于辛家新任家主的传闻,讲他在商场上所向披靡杀伐果断,像漂亮且具有十足攻击性的猛兽,辛家的产业在他的主理下,逆势而上,呈现出远超老辛董在世时的鼎盛。 可在林见山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蛮横不讲道理,撒起娇来却炉火纯青的矜傲小少爷,他存在在他前半辈子乏善可陈的人生中,那样的鲜明浓烈,像水墨画里点缀出来的一抹胭脂红。 “不告而别的前提是,有告的必要。”林见山偏开脸,执意不去看对方,唇齿张合,叫出那个令他心绪纷乱的名字:“辛衍,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没那个意思。” “没哪个意思?” 箍住手腕的力道乍然收紧,林见山吃痛,却并未呼出声,只脸色煞白地抿着嘴,然后摇了摇头。 辛衍盯着他默不作声的侧脸,倏而笑了,松开一直紧攥着他腕骨的手,换了个套路:“你不愿跟我去车里谈,也行,我千里迢迢星夜兼程地赶过来,酒店订不到,在你家借个宿总可以吧?” 林见山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背后楼道里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重重地踱在台阶上,还有他大伯那格外洪亮的清嗓子吐痰声,林见山浑身一凛,再顾不得什么,这次换他一把牵起辛衍的手,慌不择路地径直朝那辆库里南跑去。 到了车边,他催促:“快解锁。” 辛衍轻笑一声,却依言解锁了车子,头灯刷地亮起,破开浓郁夜色,林见山拉开后座门,先推他坐进去,而后自己矮身上车。 这边车门刚砰一声扣上,远处楼道口就闪出两道影子,正是他大伯和堂哥林宇翔。 库里南车灯亮着,很难不引人瞩目,隔着窗玻璃,林见山看见林宇翔站在路对面朝这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看表情应该是在啧啧感慨,小县城里居然还能出现劳斯莱斯这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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