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嘛,还是在家喝好了,孟礼作出决定,拎着两盒子东西悄无声息遛了。 - 又过几天,时间来到十一月。 这是B市一年里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不热也不太冷,又没有容易在春天肆虐的沙尘暴,晚上温度倒是有些低,白天实在刚刚好。 这天路秦川下班回世斐,出电梯门没走两步,一错眼看见走廊那头东户门边上站得歪歪扭扭的孟礼。 “嘛呢?”路秦川审视。 “送礼。”孟礼晃晃手里的礼盒。 路秦川没问什么礼,也没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送礼,头一偏眉毛一扬:“送货上门?” “嗯,”孟礼下巴高昂眼神凶煞,“你那点手劲拎不动。” 两人对视片刻,路秦川莞尔,走到西户门口开门,一边按指印一边笑:“是,小区最近治安也不好,东西放门口是不安全。” 他站在门边上回头往孟礼的方向看。 他家里面没开灯,走廊上灯又亮,搞得他的脸一边嵌阴影一边打高光,效果跟百万滤镜似的,眉骨轮廓不要太深刻。 孟礼记起来了,这孙子上学的时候就长这样。 不对,也不太一样,变憔悴了,软组织单薄,脸上肉少了脸颊瘪了,上眼皮胶原蛋白流失,眼睛凹了,不细看还不觉得,凝神细看时显得瘦骨嶙峋,不比上学的时候,眼皮上有肉,鼻子两侧也有肉,整个人长手长脚人高马大,还长痘。 没再长痘,毛孔再没有多余的油脂分泌,青春痘青春痘,只有青春年少才会长,而路秦川老了,在孟礼没注意的时候,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已经这么深。 他以前还喜欢剃板寸,后来留额发,现在则是中规中矩扔大街上找不出来的发型,比平头长一点的那种,真的,大街上十个男的有九个都是这发型,薄薄的鬓角,走廊灯照上去,隐约显出青白的颜色。 他头发开始白了。 他才三十出头,孟礼唏嘘,他不还健身呢吗?打网球、运动那么勤快,怎么老得这么快啊? 怎么,之前没发现? “干嘛呢?发什么呆?”路秦川疑问地催促。 “来了来了。”孟礼收回思绪,慢吞吞挪步子。 进门以后第一件事,孟礼瞄两眼路秦川家玄关旁边的穿衣镜。 瞄完很放心,没有,路秦川显老自己不显,不是自恋,孟礼觉得自己看起来跟当初进仟夢拍档案照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孟礼有感而发,“你花期要过了。” 路秦川刚刚挂好大衣换鞋,正准备洗手看看给孟礼倒点什么喝的,闻言转过来,目光落在孟礼拎着的盒子上。 孟礼跟着他的目光,槽,就你还劝别人少喝酒,你要不瞅瞅你送的什么东西呢? “这个不是我送的,” 孟礼讪讪,“我生日会收到好些酒,一看就不是送我的啊,我说给你拿来。我那儿还有好几箱,回头你让严田去取吧。” 路秦川:“你说什么花期?” “没有,”孟礼不认账,“你又不是艺人,你要什么花期。” “你说我老了?”路秦川很错愕,“丑了?” 孟礼撂下红酒礼盒,抱着手臂站在玄关里:“你本来好看?” 路秦川瞪视几秒,忽然神情一松:“是,本来也不好看。” “你——?” “本来你看上我也不是因为我好看,”路秦川说着走到厨房,“吃晚饭了吗?” 孟礼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嘴:“没有。” “一起吃吧?”路秦川从岛台后面探出脑袋,“我晚上吃牛腩煲,蒸箱里蒸一天了,包好吃的,吃吗?” 他的神色那么平常,好像孟礼时常过来一起吃饭一样。 实际上自从回来孟礼一步都没进过他的家门。 “吃。”孟礼努力适应这个家常的氛围,撸袖子洗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孟礼没看见,路秦川的双手藏在岛台下面绞成一团,他嘴角的笑容都在抖:“切萝卜吧。” “行。”孟礼答应。 切萝卜简单,还有其他几样配菜,看得出来路秦川是想弄个一锅出,简单。 飞速洗净切好以后上桌,路秦川戴着隔热手套从蒸箱里端出牛腩,移到电磁炉上继续咕嘟咕嘟。 这个做法算是清汤锅的变种,孟礼没怎么吃过,味道出乎意料,牛腩软烂鲜香,汤汁浓郁,各种萝卜香菇豆腐一扔进去,吸饱牛肉汤汁,这是广式的做法,偏偏路秦川另外准备一碗蒜末,突出一个南北合璧,味道一下子得到升华,非常合孟礼的胃口。 吃完以后孟礼心情upup,大马金刀往厨房门口一站,观摩路秦川勤勤恳恳洗碗收拾。 最后一只碗进洗碗机,孟礼下巴抬抬:“聊聊?” 路秦川慢慢洗手,慢慢转身:“好,去客厅吧。” 孟礼依言出去,脚步一转走到玄关,打开价值不菲的红酒礼盒准备拿一瓶,路秦川笑着制止。 “别了吧,你饭前还劝我少喝,” 路秦川瘦窄的脸上绽出一点笑意,“想聊什么我陪你聊,知无不言,不用灌我。” “谁想灌你了。”孟礼丢开礼盒。 两人在沙发两侧坐下。 是,孟礼的确有话想说,但是这话的确不好说。 大眼瞪大眼一阵子,最近忙吗,孟礼问他。 聊两句以后他问孟礼,拍戏进度怎么样。 又是两句答完,孟礼又问最近仟夢有没有什么大事。 他说没有大事,不用操心。 “哦。”孟礼眼神乱飞,从玄关飞到厨房,从烟火气还没散完的餐厅飞到走廊两侧的书格,书格上的黑封皮金边相册,摆放位置和从前一模一样。 孟礼垂下眼睛:“怎么不回花园路?” “太远,上班不方便。孟礼,” 路秦川稍稍偏头,目光深凝,“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对视加上难以回答的问题,差点让孟礼招架不住,几次张开嘴又几次抿住嘴唇,路秦川露出一个极其清淡的笑容:“别见怪,我是怕你单纯来吃饭。” “怕我来吃饭?”孟礼不明白,“不是,我能吃多少?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怕我自己,”路秦川很快地说,“养成习惯。” 他有些低垂的眼角显得温情脉脉:“我怕以后你不来找我吃饭,我自己吃不下。” 孟礼一时半刻没接这话,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厨房洗碗机呼啦啦运行的声音传来。 “要这么说话是吧?”过一会儿孟礼猛地吸气,“我可走了。” “别,别。”路秦川举手投降,认输一般。 俩人又捱片刻,路秦川摇摇头好像放弃:“想找我说什么?分手?划清界限?你说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分手,孟礼今天来不是想说这个。 回想一下,两个人好像也从来没好好说过这两个字,没有好好道过别,当年路秦川回国的时候两人大吵一架,后来孟礼把他一个人扔在婚礼现场,倒是没吵架,没机会吵,孟礼一个字没留。 孟礼极慢地眨眼:“如果是呢?” “嗯,”路秦川双手交叠在膝上,看上去泰然从容,“暂时不建议公开宣布——” “对我事业不好?”孟礼打断,“还是对仟夢形象不好?” 路秦川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都不好,现如今大家都说你是念旧长情好男人,贸然宣布分手恐怕功亏一篑。” “嗯,”孟礼颔首,好像对这个说法接受良好,“大家还说什么?” “你担心这个?” 路秦川安慰,“你放心吧,大家都说我花心,到处沾花惹草,有万会凌他们几个的传闻在先,没人会怀疑。” “你,”孟礼视线压低,“没有担虚名吗?” 路秦川愣住:“什么意思?” “你从来没有包过手底下任何艺人,”孟礼摊牌,“狗仔的报道都是假的。” 路秦川更加呆愣:“你不是一直不相信吗?” “本来不信,我听见万会凌骂你了,” 孟礼不再藏着掖着,“骂你死和尚,骂你不举,不是你没碰过他的意思?” “你,你听见?” 路秦川回忆着说,“那天万会凌在我办公室门口发疯,你也在?” 孟礼鼻子里哼一声。 “你说说你,” 路秦川回过神,好笑地说,“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哪有你这么跋扈的人?” “路秦川,” 孟礼不搭理,形状优越的眼睛透出的光凉飕飕,“充英雄好玩吗?盖世背锅侠好当吗?随便他们怎么编排我,不需要你替我挨骂。” “所以你现在相信了?” 路秦川眼睛一闪,不着痕迹靠近一些,“你相信我和那些人没关系了?” “你闪开,你怎么已读乱回?我说话你听着没有?” 孟礼躲闪,路秦川锲而不舍贴过来,孟礼一阵仰到,一边仰一边捂嘴,“你起开,你瞅咱俩像话吗?都是刚吃完大蒜的人,保持点距离行不行?” 路秦川不听:“不行,我怕保持太久你又跑了,跑到另一个大陆,逮都逮不住。” 他的极力忍耐和遏抑,拼命掩饰的忐忑和张惶,此刻全部放下,下颌无力地抵住孟礼发顶。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就几分钟,俩人维持这个别别扭扭的、说是拥抱也不像的姿势,孟礼突兀地问:“所以你还是埋怨我的吧。” “埋怨你?” “嗯,婚礼的事。” “那你和我说说吧,婚礼什么事儿啊。” 路秦川低沉的笑意闷在嗓子里,他好像真情实感在笑,胸腔震动,连带着怀里的孟礼也一颤一颤的,“你如果临时毁约,甚至说逃婚,那我铁定埋怨你。但我猜,你是本来也没想和我结婚吧。” “不觉得我背叛你?”孟礼挑眉。 “背叛是有前提的,背叛的前提条件是归属。孟礼,” 路秦川手臂收紧一些,“我知道你早就不归我了,很久很久了。” “你真的不问我去哪了?去干什么了?” “不问。” 孟礼还想说什么,路秦川阻止:“嘘,既然开了头,你让我说完吧,好吗。” 好吗?咱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路秦川没祈求,孟礼也没施舍,好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下班回来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共进晚餐,然后家常唠唠嗑,不用太多情绪,脑子放一边,轻松愉悦的一个晚上。 孟礼却知道根本不是,真实情况根本背道而驰。 来了。 路秦川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仟夢是他用来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尽管他有过“仟夢只捧你一个”的豪言壮语,好像心无芥蒂尽弃前嫌,可孟礼知道,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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