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颂如鲠在喉,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泛着红血丝:“你说。” 沈透道:“把离婚协议签了,让他喘一口气吧,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难过得不像我认识的宋嘉言,你知道十八岁时的宋嘉言,是什么样的吗?” 陆庭颂目光微动,只觉得这个请求令他难以应承,他哑声问:“......什么样的?” 沈透目光转向窗外,思绪仿佛飘远,似在回忆,声音也变得安静旷远:“他有点爱笑,眼睛总是很亮,对谁都很好,喜欢自作多情,但他实在太过可爱了,所以自作多情变成了另类的撒娇,没人能招架得住他这样的Omega,漂亮,朝气,好像高贵又亲民的小王子,高二的时候,我坐在教室的前排,每次回头看到他,他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笑得很灿烂,很耀眼,你见过小雏菊花田吗?他的笑容,大概就是那样纯真烂漫的,宋嘉言,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可爱的omega,可自从车祸醒来之后,我再没有看见宋嘉言那样笑过,或者说,他再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他的快乐,是被灾难,被你,生生磨灭的。”沈透这样说着,仿佛是在苛责了,他转回脸来,目光投到陆庭颂身上,说,“宋嘉言,他真的很好,即使你这样伤害他,见到你使了苦肉计,他也还是对你心软了,陆庭颂,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让他先喘一口气吧,他需要很多时间来治愈伤口,忘掉不愉快,甚至是忘掉你。你想要同他谈爱,谈感情,首先得学会尊重他,尊重他的意愿,尊重他的人格和尊严,尊重他的一切,包括他对你的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若你没有将他的恨放在心上,那就是执意要践踏他的尊严,要让他此生都不得安宁,这样的你,不配对他说爱。” 这几乎是狠话了,没留任何余地,陆庭颂心脏揪疼,被说得哑口无言,艰难说出六个字:“对不起,我没有。” “你的没有,就是连续五次撕毁了嘉言送去的离婚协议书,不肯签字,”沈透语气平静而冷厉,有点咄咄逼人的趋势,他到底心疼宋嘉言,想替宋嘉言争一份自由,“死缠烂打最为可耻,你拖延时间,不会叫他回心转意,只会叫他敬而远之,宋嘉言失去父亲,失去公司,已经足够悲伤,他分不出精力再去应付你,也不想时刻担心再被你欺骗,愚弄,我的请求很简单,就是请你高抬贵手,暂时不要去打扰他,还他一个清净,放他一个自由,不要拿什么告别当借口,我希望你能明白,告别,是互敬互爱的人才应该有的仪式,现在的你,还不配与宋嘉言相爱。” 这句话落下,宛如当头一棒,敲得陆庭颂头脑震震。他自己早已意识到,他不配爱宋嘉言,可这话从局外人口中脱出,仿佛叫他认识得更清醒,更透彻,更钻心刺痛,在想起十四年前的记忆后,这些痛,愈变本加厉,折磨得他呼吸困难。 他也想不出辩驳的理由,他的告别不是借口。 因为那就是借口。 他太想见宋嘉言,想得快要发疯,下意识使了缓兵之计。 没想到沈透一语戳破,轻易叫他自惭形秽。 “不是暂时,是永远,”宋初衡在一旁冷不丁出声,语气不好道,“要是你胆敢出现在嘉言面前,出现一次,我就砍你一根手指,出现两次,就砍两根,事不过三,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是继续纠缠嘉言重要,还是你的整只手重要。” 陆庭颂连宋嘉言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就先被预定了一根手指头,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进退两难,头一次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他不惧宋初衡的威胁,但不能不把沈透的话放心上,宋嘉言确实吃够了苦,他这样不罢休,除了惹宋嘉言心生厌恶,恨意更浓,不会落得更好,分开,其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宋嘉言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原谅他,跟他复婚回家,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持久战。 陆庭颂苦笑,没曾想躲过了心理医生,却躲不过沈透的唇枪舌剑,结局还是要被劝分,并且沈透的劝告,更富有攻击力,直叫他心虚羞愧,句句往心上戳,若是他继续缠着嘉言,那就是想让嘉言不好过,这样的死罪,他怎么担待得起? 离开宋嘉言让他心痛,但他更心疼宋嘉言,他宁愿捅自己一刀,也不敢宋嘉言再伤心难过了。每每回想起宋嘉言的眼泪,他都心如刀割。 自作孽不可活,陆庭颂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好,”陆庭颂嘴唇颤抖着,艰难吐出这个字,他想象着宋嘉言失望的眼神,痛苦的神情,那样令人心疼,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妥协,哑声说,“离婚协议书,我签。麻烦你们转告嘉言,我愿意跟他和平离婚,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心情好点了,就约个时间一起去办离婚手续。” 办离婚证需要双方到场,宋初衡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能扣着宋嘉言不让他去民政局见陆庭颂,他甚至巴不得宋嘉言今天就与陆庭颂离个干净,日后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见为净。 “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宋初衡还不了解男人的心思?恐怕办离婚证只是陆庭颂想见宋嘉言的借口,他忍着气警告道,“年初七,带上你的离婚证去民政局门口等着,我会亲自送嘉言过去,届时,我希望你的左手已经具备好签字的能力,一旦你敢中途反悔,老子一枪崩了你的左手,让你以后彻底写不了字。”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陆庭颂费力地喘了两口气,捂着胸口踉跄站起身,额角与鼻翼两侧都挂着虚汗,抬眼与宋初衡对视,带着一丝狼狈的诚恳,“离婚之后,我可以暂时不出现在嘉言面前,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嘉言愿意原谅我了,还请你们不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宋初衡寒声道:“没有这个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陆庭颂看一眼沈透,又将视线移到宋初衡身上,忽然淡淡笑问道,“你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却又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宋初衡受了一刀软剑,眉角一抽,脸色黑了好几度,拳头缓缓紧握,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找死?” “我无意冒犯你,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即便离婚了,我也依旧会对嘉言忠心不二,往后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追求他,直到他愿意原谅我为止,”陆庭颂敛眉说,“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嘉言他身体不是很好,你们不要逼他去做清除标记手术。” “他不做,难道你能做?” “我能,”陆庭颂声音低沉,藏着巨大的坚定,毅然决然道,“我可以和你一样,把腺体挖出来,这样嘉言就不用受苦了。” 宋初衡唇角绷直,视线无比凛冽的朝陆庭颂射去:“你以为这样嘉言就能原谅你?” 陆庭颂迎视,再表诚心:“我愿意为嘉言做任何事,而且我相信你当初这样做的初衷,也并不是为了求得沈透的原谅。” 姓陆的当真舌灿莲花,宋嘉言或许就是被他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给骗到了,如今才会如此痛心伤神,宋初衡听陆庭颂的口气,就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心中恨不得替宋嘉言手刃了这个祸害,但陆庭颂的身份,他确实该忌惮一二,不能如此鲁莽,打几顿可以,真灭了口,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届时得不偿失。 宋初衡心中有顾虑,也有愠怒厌恶,懒得与陆庭颂多费口舌,狠狠刮了他一眼:“滚吧,记得吩咐医生不要上麻药,这样才显得你心诚。” 反正他们的目的,原本就是要陆庭颂签离婚协议而已,既然陆庭颂答应了,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陆庭颂多在这儿呆一秒,他都嫌晦气。 到底是同病相怜,陆庭颂见宋初衡松了口,也不计较他如法炮制,便说了句多谢,告辞离开,因挨了一顿揍,步履显得艰难。 人走后,沈透上楼,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对挨着墙低着头的宋嘉言说:“他答应跟你离婚了。” 宋嘉言睫毛低垂,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低声说:“嗯,我都听到了。” 沈透说:“如果他真将自己的腺体取出来,你千万不要心软,这是他应该做的。” “我知道,”宋嘉言目光落在墙角的某一块瓷砖上,“等离了婚,一切就都结束了。” 沈透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边侧脸,问:“想好去哪了吗?” 宋嘉言抬起眼睛,倾身靠近抱住沈透,将脑袋搭在他肩头,轻声说:“想好了。” 他要去一个没有陆庭颂的地方,同别人结婚生子,肆意快活,让陆庭颂后悔一辈子。
第55章 离婚变奏曲16 年初七,天晴回温,陆庭颂一早就醒了,去病房的卫生间里洁面洗漱,刮了下巴上的胡子,打理了乱糟糟的头发,刘海往后梳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锐利漆黑的眉,还破天荒的涂了唇膏,喷洒了香水。 换下病号服,穿上干净得体的黑色西装,他将自己打扮得像是要去结婚那样帅气,心中怀揣着一份即将要变成离异人士的沉重,和一份即将见到宋嘉言的隐秘期待,心潮澎湃。 整个春节,他是在医院度过的,期间做了腺体摘除手术,以及输精管复通手术,在睡觉都需要趴着睡,以及上厕所都会蛋疼的恢复期,他身负多处创伤地揣着两张结婚证,打车去到了民政局门口,在风和日丽的清凉冬日里默默等待宋嘉言的出现。 日日夜夜,他看着那些旧照片,感觉自己的爱肮脏不堪,也廉价。宋嘉言确实该跟他离婚。 可他终究不舍,他刚找回了失去的记忆,怎么能抵得过浓烈的深沉爱恋?思念快将他淹没了,十五岁的宋嘉言和二十九岁的宋嘉言在此刻重合,成了他心头再不可能忘记的深爱。 巴不得赶紧与他划清界限似的,宋初衡的车子九点钟准时停在民政局门口,但本人却不在,车门打开,先下来两个黑衣保镖,再是宋嘉言。 陆庭颂心里一紧,眼睛顿时定住了,目不转睛盯着宋嘉言的身影。 那一瞬,当真恍如隔世,他的少年,终于长大成了他可以靠近的模样。 宋嘉言似乎被照顾得很好,头发干净蓬软,眼睛冷淡中透着明亮,脸颊虽然削瘦,却白里透红,穿着薄青色大衣,米色羊毛衫和长裤,明明是很平常的穿搭,却衬得他像个天仙似的,漂亮极了,透着一股死了老公的清纯坚韧感。 如潮水般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陆庭颂脚步不受控制的朝宋嘉言走去,很快来到宋嘉言面前,心脏发颤,声音急切而微哑:“嘉言......” 身后跟着两个黑衣墨镜的保镖,宋嘉言目光投向陆庭颂一秒,心脏下意识刺痛,他皱眉移开眼,看陆庭颂身后熟悉的民政局玻璃大门。 从十二月一日到二月十六日,一共七十八天,他与陆庭颂的婚姻从冬季开始,也在冬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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