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针刺连绵,闭上了含泪的双眸,只觉得脑袋更痛了。 陆庭颂踉跄起身,拿着刚才给宋嘉言敷额头的一方断袖布巾朝海边走去,匆匆清洗后踩着沙子返回,红着眼睛用微凉的布巾温柔擦拭宋嘉言的额头,脸颊,耳后根以及脖颈,擦完整块布都热了,又站起来返回海边清洗,如此反复折腾,将宋嘉言的身体都擦了一遍。 “怎么样?”陆庭颂将湿布重新敷回宋嘉言的额头上,跪在他身边执起他的手,俯身观察他的状况,小心翼翼地问,“舒服一点了吗?” 擦拭身体只是让体温舒服一些,但宋嘉言还是难受,整个脑袋胀疼抽痛得他想死,生理性眼泪自眼角滑落,滚过了潮湿的脸颊,宋嘉言张嘴虚弱地说:“我想要……” 陆庭颂没听清,问:“想要什么?” 宋嘉言说:“信息素……” 陆庭颂当即抱起他,释放信息素,答道:“好,信息素,要多少,这样够了吗?” 宋嘉言摇头。 陆庭颂又释放更多信息素包裹他,问:“这样呢?” 宋嘉言靠在他怀里,疼痛减轻些许,嗯了一声。 陆庭颂又问:“还想要什么?” “渴。” 于是陆庭颂再次放下他,跑远,摸黑找来了一颗已经微微发枯的椰子,用坚硬的石头砸开,两只手都震得发麻,中了枪的右臂因使用过度,臂丛神经断裂,彻底没了知觉。 苍白干涸的薄唇抿了抿,陆庭颂后背冒了冷汗,他试图抬动手指,但毫无反应,整只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再不听大脑的使唤。枪伤威力不可小觑,没去半条命算不错的了,陆庭颂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接受了自己变成断臂侠的事实,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单手拿着裂了口的椰子回到宋嘉言身边,以唇渡水喂了宋嘉言好几口淡淡的椰汁,然后拿手背擦了擦他的唇,低声问:“嘉言,还想要什么?” 宋嘉言在病中无助,望了眼漆黑的天空,复又用通红的湿润的眼睛看向他,像在同他许愿,微微哽咽说:“爸爸……” 陆庭颂身躯微震,那一刻当真是心如绞痛,他深深意识到,自己给宋嘉言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那些伤痛在宋嘉言心底扎了根,再也治不好了。宋嘉言脆弱无助时,朝他要了三样东西,他轻易办到了前两件,唯独这一件,是他毕生也办不到的事。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这一次,他对宋嘉言动了情,却再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对嘉言说爱,甚至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太过苍白无力,太过一文不值。陆庭颂无所适从,紧紧圈住了宋嘉言瘦小的身体,他抱着宋嘉言,在温暖的火光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茫然与无力,如一头优雅的头狼,在长途跋涉中失了分寸,迷了路。 “嘉言......我......嘉言,不怕,我陪着你,我陪着你......”他慌不择路,再说不出宋业德是活该这种话来,只能抱住了宋嘉言这根救命稻草,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怕再不抱紧,宋嘉言推开他时,他孤立无援的一只手,抵不过宋嘉言千军万马般的寒霜匕首,只需一刀击中,宋嘉言就能轻易推开他,再也不回头。 陆庭颂恐惧那一天的到来。 他生了一碰就碎的软肋。宋嘉言就是他渴求已久,蓦然回首的心间软肋。是他不知好歹,辜负了宋嘉言一腔情意。他痛定思痛,在心中毅然发誓,此后,他必定会以千般深情,万般爱意,来偿还宋嘉言所失去的一切,弥补宋嘉言受到的所有伤痛。 可惜老天没有给陆庭颂这样的机会,先前他失血过多,后来劳心伤力照顾生病的宋嘉言,便逐渐体力不支伤势加重,也发起了高烧,他头重脚轻,吃力蹒跚,高大身躯直接在给宋嘉言清洗湿布的途中晕倒在了海岸边,两人一个病患一个伤残,就这么隔着十米远,在漆黑的后半夜一同晕厥了过去。 月光朦胧,倾洒在了陆庭颂往返的脚印上,那脚印重重叠叠深深浅浅,如同支离破碎的姻缘线,若再不重新修补,恐怕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再次醒来时,陆庭颂躺在了病床上,床头上挂着点滴。 他的脑袋和身上的鞭伤都缠着白色绷带,肩膀和手臂上的枪伤已经进行了手术处理,正毫无知觉地被三角巾吊着固定在身前,整个人被包扎得如同木乃伊一般,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肺部也因溺水有些感染。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未消散,陆庭颂头痛欲裂,他昏迷了快一个星期,恍惚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他环顾空荡的四周,随后眼睛徒然睁大,瞳孔紧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直接用嘴咬开了输液针,不顾往外冒血的手背,赤脚就下床冲出病房。 正巧陆庭枭开门进来,见他如此,连忙拦住了他,担忧道:“哥,你怎么下床了,你伤还没好。” “嘉言呢?”陆庭颂神色焦急,捉住陆庭枭急切问道,“嘉言呢?” “哥,”陆庭枭明白他心系宋嘉言,但也不能不顾及伤势,扶住他说,“你先别急,回床上躺着。” “我问你嘉言呢!”陆庭颂见不到人,变得很焦躁,一颗心悬在胸腔里不得解脱,如同失去了心爱的猎物的猛兽,盯着陆庭枭失控地低吼,“他在哪,回答我!” 宋嘉言生病了,此刻一定很需要他,他不能离开宋嘉言太久。 陆庭枭沉默了一会儿,说:“被宋初衡带走了。” “你说什么?”陆庭颂牙关紧咬,不住粗喘,瞪着陆庭枭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拦着?” “就在我找到你们那天,宋初衡一起跟来了,”陆庭枭说,“哥,你伤得很重,昏迷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宋嘉言差人送来了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陆庭颂心脏骤停,旋即整个人暴怒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狠狠揪着陆庭枭的衣领喝道:“我他妈问你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让人把他带走!” 即便是当年向与期爬上他的床,他大哥都没有对他动粗过,陆庭枭被拎着衣襟,两簇眉毛皱紧,说:“我拦了,还跟宋初衡打了一架,哥,当时是宋嘉言自己头也不回就跑上飞机的,他说要跟你一笔勾销,两不相见,还劝你做个好人不要再去纠缠他,哥,他恨透了我们,又怎么肯跟我们回来?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是算了吧。” “算个屁!”陆庭颂听得那句一笔勾销两不相见,只觉得自己的魂都丢了一半,心也缺了一块,当即丧失了理智,无暇顾及兄弟情义,面目狰狞失控地说,“他是我的人,他是我老婆!你叫我怎么算?!根本不可能算!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和文清,嘉言怎么会想跟我离婚?!” 真是疯魔!向来跟自己统一战线的大哥,虽然会为了宋嘉言的安全问题跟他们起一点小小的冲突,比如他们计划绑架宋嘉言,嫁祸给宋宇伦,陆庭颂一开始不会同意,可最后还是会向他们妥协,条件是不能让宋嘉言受到实际伤害,在这期间陆庭颂只会沉着一张常年带笑的脸,严肃的跟他们讨论,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疯狂的歇斯底里,甚至动起了手,好像他放走了宋嘉言,设计陷害了宋嘉言,就是要了他陆庭颂的命一样,不管不顾就对弟弟刀剑相向起来。 陆庭枭忍不了这种气,即便陆庭颂对宋嘉言动了真心,爱得要死要活,那也不该对他发火,不该站在他的对立面,陆庭枭越想越气,忍不住对自家大哥爆了粗口:“操,要不是我们,你又怎么会跟宋嘉言结婚?!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一个替身而已,值得你这么殚精竭虑?他和我们不是同一阵营的人,他与你与我们有深仇大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和美美的同住一个屋檐下,你自己动了心,做什么反过来赖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对他抱有愧疚!” “陆庭枭!”陆庭颂听到替身两字,更像是被触碰了逆鳞,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狠狠扇了陆庭枭一巴掌,双眼发红,一字一顿,低声怒吼说,“他是你嫂子,他是宋嘉言,不是什么替身,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他失去了一切,你不许看低他,更不许对他不敬!”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庭枭拳头紧握,眉眼狠厉,想不到陆庭颂竟为了宋嘉言打他,当真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又只能隐而不发,唯恐真的破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怒道,“我去把他给你绑回来,你把他带去德国,然后永远都不回来,就在那边关他一辈子?!” 把宋嘉言关起来一辈子? 不,不行。陆庭颂眼眸怔忡,胸膛起伏不定,想起昨夜,不,是一个星期前的不眠之夜,宋嘉言悲怆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受伤的表情,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瘦小身躯,叫他有些恐惧不安,他摇头,彻底杜绝了这种泯灭人性的想法,说,“不,不能这样,他会更讨厌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他会哭的,我哄不好他。” 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宋嘉言被他囚禁起来后,还会不会哭。如果宋嘉言没有哭,那就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会像上一次在直升机舱里一样,直接撞墙自杀,了结生命,以死明志。陆庭颂不敢承受那样的结果,他到底不是天上神明,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 大哥何时曾这样小心翼翼过?就连当年同向与期谈恋爱,都没有这样丢魂狼狈,向与期背叛离开,陆庭颂都没有去找过向与期一回,只是沉默,再沉默,然后恨得牙痒痒,下定决心彻底忘了向与期,断得一干二净,怎么变成宋嘉言,陆庭颂就搞得这样依依不舍,藕断丝连,失了分寸,丢了果断? 陆庭枭没跟宋嘉言相处过几天,自然也不明白陆庭颂为何对宋嘉言的感情变了质,从一星期敷衍的浇一次水,再到悉心照料一天浇一次水,把情根种得扎扎实实的,怎么拔都拔不了,只能任其肆意疯长。一开始,大哥明明只贪图宋嘉言的脸,怎么如今,也像他对文清一样,痴心不变,锲而不舍?都到这种地步了,不想离婚,又不想把宋嘉言关起来独占,那他想干什么? 或许,陆家钟情专一的基因确实被遗传得很好,当年陆庭颂并没有多爱向与期,也没有付出多少真情,只是被人这样背叛,觉得心有不甘,自以为爱得深刻,便有底气恨之入骨,放手也放得果决,陆庭枭是了解自己的哥哥的,陆庭颂是完美型人格,容不得自己有人生污点,事事都要安排好,规划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有点强迫症的同时,又有强烈的嫉妒心,极端的控制欲,如果有东西偏离了他设定的航线,他会变得很痛苦,会想要拨乱反正。 但奇怪的是,陆庭颂好像没有要挽回向与期的意思。 陆庭枭过了八年,把哥哥的两任对象一对比,才猛然发觉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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