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三时:“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完成我妈的心愿,不是来认亲的。” 老叔闷声道:“你这娃,咋这莫良心,跟你妈一样。” 荆三时无所谓地笑笑:“我妈活着的时候没回来认你们,我也不认。没良心就没良心吧,心也得给对的人留着才行。” 老叔:“你……” 荆三时迈步出去:“走吧,二姨,辛苦您指个路。” 蔷薇花大都开在初夏,荆家村地理位置偏南,维度低,荆玉兰说3月花苞就结起来了,雨水足天气好的话,四月初就能开花。 荆三时顺着她踩在湿泥地上的脚印走:“我还以为看不到什么花。” 越往山上走,脚下的泥巴越松软,沿着一条竹林小道走几分钟,转过去就看见一座废弃许久,有一半主体已成废墟的土房子。 荆玉兰:“这就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 荆三时走到废墟边,房门没有全塌,还剩半扇腐朽破烂的木门嵌在歪歪斜斜的墙体中,荆三时走进些,荆玉兰拉住他:“别过去了,随时都可能塌呢。” 荆三时从门洞望进去,仿佛想要从这夯土越过几十年的光阴,看到幼年的荆蔷薇的生活。 荆蔷薇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有一年母亲节荆三时拿着自己攒的零花钱准备给荆蔷薇买一束蔷薇花,荆蔷薇接到花以后哈哈大笑,说这是月季,他被老板骗了。荆三时难得有情绪波动,那时也生出委屈来,荆蔷薇就哄他,说反正自己也不喜欢蔷薇,月季更好看。那时荆三时并不知道缘由,好奇追问,荆蔷薇也不讲,轻飘飘地把话题带过去了。 厌恶了蔷薇一辈子的荆蔷薇,却让荆三时在她死后替她回故乡再看一眼漫山遍野的蔷薇花,也许是借着他的眼睛,与让自己一生都无法和解的少年时期和解。然而人没了以后,谈原谅、谈放下,都不过是活着的人在暗自揣测,荆三时永远无法得知荆蔷薇的真正心境。 从土房背后绕过一个小山包,面前的视野开阔许多,小山包下是一条荒草遍布的废水沟,再对面便是一片绵延的山脉,大簇大簇的野蔷薇挤满了山坡,星星点点地从绿叶丛中冒出或红或粉的花朵来。 大部分花苞还没有完全绽放,小部分的则已经完全舒展开,朦胧的阴雨天中,成为对面山上唯一的亮色。 荆三时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荆玉兰站到他身边:“从这里往对面喊,有回音。小时候我们几个姐妹受委屈了,就喜欢跑到这里对着山喊,好像喊出来了,所有的不高兴都没有了。” 荆三时静静地看着山和山上的蔷薇,说:“你们的名字都和花有关呢。” 荆玉兰:“是啊,我爹……就是你外公,那个年代读过小学,认得字,已经算是我们这儿很有文化的人了,我们四姐妹的的名字都是花。大姐叫牡丹,我叫玉兰,三妹是茉莉,你妈最小,叫蔷薇。 “在她之后,我们弟娃出生了,爹妈也就不再继续生娃。她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漂亮的一个。生了弟之后,大人的精力都在养男娃上,就不太管她,所以她从小就野,胆子大,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敢耍。” 荆三时眼睛弯起来:“长大了也是,做饭的水平不好,但又特别喜欢研究新菜。每次都失败,但下次她还是会继续尝试。” 荆玉兰突然说:“你舅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一辈子都那样,劝不动也改不了。其实你妈跑了以后,我特别羡慕。” 荆三时看向她,等着她说下文。 荆玉兰叹道:“我们这个村,又偏又穷,家家都要争着生儿子,但家家又都得有女儿,有了女儿,就可以用女儿换彩礼钱。那会儿我们三个都已经嫁了人,大姐嫁到了外村,我和老三在本村,但嫁得都不太好,你妈读书读到了初中,是我们家文化程度最高的,我们都以为爹妈不会叫她小小年纪就嫁人,没想到让她读书,是为了嫁得更‘贵’。 “谁晓得她反应会这么强烈,在家里和爹妈大吵一架,给家里留了封信,半夜跑了。我们几个大的等着结婚那会儿,谁也没想过跑,也没敢跑啊。只有她,十几岁,一个人就跑了,信里叫我们都当她死了,没有这个女儿。爹妈坐着车去县城和市里找了几次,一点消息都莫,最开始那几年,爹妈气得狠,嘴上常说死了就死了,就当没生过她。再后来,就是想得更多,一直到临走前,都喊着幺女。” “那么多年,她没回来过,我们以为她真的死了。前几年有个同乡说好像在外面遇见她了,我们想过去找,但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城里那么多人,咋找嘛。于是我们就想着,她还活着,总有一天愿意放下,回来看一眼吧。 “幺舅下午在电话里说她三十年前就死了,是气话,我们都以为她终于肯回家了,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你。” 说到这里,荆玉兰眼角又一次渗出泪来,她用手指揩掉:“活到五十多岁,和她只有十来年的姐妹缘分。她在外面过得好吗?” 荆三时脑海中浮现出荆蔷薇恣意张扬的模样:“她很自由。”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会更自由,但离开荆家村是荆蔷薇的选择,收养他也是荆蔷薇的选择,她自由地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荆三时觉得差不多了,说:“走吧。” 细雨中的山谷原本是潮湿平静的,但荆三时转身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只有一阵,从他的发梢略过,奔向对面的山峦,他回眸,野蔷薇被风轻抚摇曳,荆三时静静地看了一小会儿,露出一个浅笑。 回荆玉兰家时,又多了几个人,荆玉兰的丈夫、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全都回来了。 荆三时的二姨父是个很大嗓门的男人,他用方言不满地冲荆玉兰喊了几声,荆三时不易察觉地轻皱起眉头。 荆玉兰的家人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他,相互打了招呼,荆三时准备告辞离开,二姨父大声说:“咋才回来就要走?晚上屋里吃嘛!” 荆玉兰也希望荆三时多留一会儿,没有反驳,荆三时客气礼貌地拒绝了:“不了,家里还有急事,明天得回去。” “明天回去,今晚在家睡也不影响嘛,明早叫你哥送你去县城。”荆玉兰结婚早,生孩子早,说是哥,其实她儿子已经快四十了,两个小孩儿也都十几岁,正在父母背后偷偷观察荆三时。 荆三时的这位小侄子悄悄跟姐姐咬耳朵:“他的鞋我看到过,这一款要三千多!” 他爸站在前面低头看手机,闻言转头:“咋这贵!” 荆玉兰喊儿子:“明天早上骑车送你弟娃!” 这男人原本不太乐意,但听到自己儿子说荆三时脚上鞋的价格,嘀咕着真有钱,笑眯眯地举着手机上前:“可以可以,来,弟娃,加个微信?” 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因为下雨,天色阴沉沉雾蒙蒙的,暗得像是立刻要天黑了。荆三时从村里下镇上之后还得去赶进县城的城乡车,楼寄钰整个下午还是没有音讯,他心里越发着急,更不想在这里和一大家子亲戚纠缠。 送他上来的二娃留了个号码,说要走可以给他打电话,荆三时一再坚持:“我真的得走了。” 荆玉兰还想说什么,她儿子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娃说他脚上的鞋三千多,他有钱,你不要惹他不高兴,今天不留就不留,让娃加他个微信,以后叫他多来。” 荆玉兰微微愣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是想要荆三时留联系方式的,荆蔷薇走了,荆三时是她唯一能怀念荆蔷薇的倾诉对象,她还想从荆三时那里知道更多荆蔷薇这几十年的生活。 但她回过味儿来之后,立刻明白自己的儿子是贪图起了荆三时的钱。 她不清楚荆三时到底有多少钱,她只知道,不能让荆三时被缠住。 她儿子又走到荆三时面前说了一遍:“弟,读大学没,叫你侄子加个微信嘛,以后有啥学习问题好问你。” 荆三时还没什么动作,一直唯唯诺诺的荆玉兰突然冲了上来:“不行!”她死死拉住自己的儿子,“三时,不要留电话微信,不要让荆家人找到你,走,走!离这里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她儿子用力想甩开她的手,却被荆玉兰死死抱住,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妇人手部发力,她身后的家人或茫然或漠然地看着她叫喊,却无人上前帮忙。 荆玉兰和她儿子吵了起来,她丈夫在背后碎碎念着什么,儿媳妇倒是劝了两句:“妈你干啥,轻点啦。” 荆三时退到院门口,觉得这一幕荒唐又可笑,老叔在屋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玻璃杯发出震颤,满院安静下来。老叔背着手走出来,冲荆三时挥挥手:“走吧。” 荆三时向他和荆玉兰颔首,最后看了一眼荆蔷薇的亲人们,离开了荆玉兰的家。 耳后的争吵还在继续,做儿子的责备母亲:“你犯啥病了?爸你还不管她!” “管啥嘛!做啥吵成这样,叫外人看笑话!” 雨又开始变大,荆三时大步往村委会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第51章 五十一、他去找你了 回到县城时,天已经全黑了,荆三时买了份炒粉提回酒店,又给楼寄钰发了次消息,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回应。 荆三时摸着手机,果断给池昇打了微信电话。 池昇也没接电话,荆三时心底的焦虑越来越重,开始后悔没有主动和楼寄钰的朋友们互换联系方式,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找不到楼寄钰。 荆三时又给徐蔷打了电话,不抱希望地问:“你今天能联系上楼寄钰吗?” 徐蔷有点懵:“今天周末不上班啊,我联系他干嘛……” 荆三时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转圈:“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他,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徐蔷:“你俩还在吵架?” 荆三时:“没有,早上还聊过,他突然失联,我人在外地,有点儿担心。” 徐蔷:“我帮你问问他现在的助理。” 荆三时捏捏眉心:“谢了。” 和徐蔷道完谢,他又一次给池昇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接通了。 荆三时还没说话,池昇那边喘着气已经开口了:“我靠!楼寄钰你等一下!等一下!你男人来电话了!” 电话那头,池昇似乎在奔跑,风声呼呼,人声也嘈杂不清,池昇跑了一阵,停下脚步:“你……你让我歇,歇一会儿…………”于是荆三时一直没吭声,手心出了层薄汗,忐忑地等着池昇的消息。 池昇一边喘一边念叨:“哎哟我去,我这老腰,多少年没这么跑,跑过了,楼寄钰,太孙子了!” 他拍着胸脯顺气,小心地后看,警惕着他大姨父派的保镖追出来,溜到角落里,才跟荆三时说:“你在哪呢,他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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