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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寄钰默默地说：“对不起。” “其实在你正式回国之前，我见过你一次。应该是我高一那年冬天，我们学校一个老教师车祸去世了，学校在礼堂给他举行了追悼会，你站在台上，我在台下。那位老师是你的恩师吧，否则你也不会特意从国外赶回来。” 楼寄钰有些意外：“原来那时你也在。”提起那位老师，楼寄钰也心情复杂。 荆三时继续道：“后来你回国，知道你接手莺语酒吧，我是很开心的。有时候我会偷偷躲在酒吧角落看你，只是从来没敢上去跟你打过招呼。你跟我妈提出包养那天，我在她休息室睡觉，你们的谈话我全听到了。那时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又能跟你相处了，难过的是却要用这么不堪的方式重新认识你。 “那年我十六，比十四岁更懂什么是喜欢，却又不是完全懂——晚上做梦我会梦到你，上课走神也会想起你，班上的同学都在说谁和谁又恋爱了，我惊觉，他们讨论起喜欢谁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你。” 荆三时把药上完，收拾好药品，楼寄钰坐起来，在床上拉住荆三时的手。 “我开始害怕，觉得那果然不是正常的感情，于是高中后两年，我拼命学习，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你。直到上大学，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想念你，我关注你的各种新闻八卦，忐忑又不安地数着日子，期盼着见你，又自卑于自己的身份。第一次因为一些意外到酒店那天，我就像一个小偷，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珍宝，可过程却是卑劣的。 “所以你看。”荆三时站着垂眸笑道，“不是一见钟情，是日久生情，我单方面的。” 楼寄钰仰头把他紧紧环住：“不是单方面的，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我知道。”荆三时抱住楼寄钰的脑袋，“就是因为我们现在彼此相爱，我才有勇气说出过去的自己。” 他低头摸着楼寄钰的脸：“我想要面谈，是因为我觉得电话里很多东西都说不清。我记得的，那天你说比起我需要你，你更需要我。所以我反思了，我暗恋你的时候患得患失，和你在一起之后反而心安了不少，因为你从方方面面都让我感受到你在爱我，反倒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楼寄钰眼圈有点泛红：“小时……” “我妈走了以后，你的小心翼翼和关心都没有错，是我情绪不佳，想要逃避，是在迁怒你。我也知道你很怕我不爱你，怕你以前做的事会让我心有隔阂，怕我离开。所以我现在告诉你，没有关系，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从前是喜欢，现在是爱，以后有什么问题、矛盾，我们都说出来解决它，再也不会赌气吵架，说难听的话了。” 楼寄钰眼底的红更厉害了，他眨眨眼：“怎么每次都是你要把我弄哭啊。” “也不是每次。”荆三时小声说，“你在床上也经常把我弄哭。” 这句话把楼寄钰逗笑了，他一巴掌拍到荆三时的屁股上：“是一回事儿吗？” 荆三时也眨眨眼：“我说完了，轮到你了，你想说什么？” 楼寄钰：“说我这个混蛋，为什么伤了小三时的心的。”
第54章 五十四、谈心2 “就从那位老师说起吧，他的确是我的恩师，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高中以前，我读的都是所谓私立贵族学校，里面的小孩儿都是政商界的后代，孩子们的交友并不纯粹，背后或多或少，都是父母家族为了利益在博弈。我初二时意识到，我的人生完全是被我爸安排的，我读什么学校，上什么技能课，甚至穿什么衣服，参加哪种同学的聚会，都要看我爸的要求。于是我的叛逆期开始了，我爸要我做什么，我都跟他对着干，逃课、不完成课业，不学外语——毕竟他打算让我高中就出国。 “青春期的小孩儿嘛，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越强硬，我越犟。后来我爸做出了唯一一次妥协，就是让我自己考喜欢的高中，我实在是厌倦了贵族学校那种利益至上的氛围，就主动考到了公立高中，甚至还选择了住校。读高中以后，我的叛逆并没有结束，我突然不想读大学了。那段时间我热衷于当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在校外认识了一群同样中二又热血的同龄人，于是我整天翻墙翘课，带着我的兄弟们出入各路混混们常驻的地方，和他们打群架，伸张自以为是的正义。 “文老师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是个非常可爱的中年人，以前并不在我们学校教书。他不像其他大人一样批评我，对我说教，反倒是跟着我一起去游戏厅打怪，还围观过两次我们兄弟团的正义活动，他年纪也不小了，跟着臭屁的高中生打游戏，滑稽得很。他说跟我爸作对没问题，但是我家有钱，即便我辍学，我爸也能花钱把我强行送出去接着读书。他告诉我，真正能气到我爸的方式，是我好好读书，考一个他特别讨厌的专业，以后做自己喜欢的事，等有能力独立生活那天，就可以摆脱我爸的掌控了。” 荆三时评价道：“是个很会劝学的老师。” “可不是。”楼寄钰回忆起文老师，眼中也浮现出笑意，“那时候，我就吃他这一套。于是我重新坐回教室，认真读书，和他的关系也变得非常好，我亦师亦友，我从心底尊重他，敬仰他。大学我果然没有如我爸所愿读金融，而是学了计算机，当我以为我爸终于不会再强迫我做什么时，大三那年，他却忽然要求我出国读研。 “他拿文老师的前途威胁我。”楼寄钰无奈道，“文老师到我们学校之后，很快就评了高级职称，拿了各种优秀教师的称号，我爸威胁我，他可以轻易把文老师调离岗位，放到随便哪个乡下学校去。他终于开始光明正大地把权力摆到我面前，因此我妥协了，依着他的意愿选了学校，递交了申请。 “在国外只读了一年不到，我就差点被学校劝退，因为我打了两个搞种族歧视的傻逼，但我没有对方种族歧视的证据，被他们反咬一口。我爸想了很多办法，才让学校给我办了个休学一年的条子，把我锁在家里关禁闭。” 楼寄钰转头和荆三时对视：“也是在那个夏天，我和我爸的保镖打了一架跑出来，遇到了你。” “那一年你说你过得很快乐，其实我也是。我为了后面能出来找你，头一回主动跟我爸低头道歉，承诺回学校以后再也不惹事，老实读完他想要的金融研究生。在我准备重新出国前一段时间，有一天我爸忘了关他的书房门，我找他没找到，却在书桌上发现了好几沓资料文件。” 楼寄钰苦笑道：“有两份格外醒目，一份是你的，一份是文老师的。” 荆三时没料到这个发展：“我的资料？” “对。你的资料，从姓名、家庭到从小到大的学校，后面甚至还有对你性格的分析和评价。” 荆三时：“……你爸查我。” “这也是我后来才想通的，那时候，我被另一份文件气得冲昏了头脑。那是一份协议，我爸和文老师签的，他把文老师调到那所高中，给他职位、荣誉，还有钱，条件是让他想办法把我‘拉入正轨’。 “多讽刺啊，我把一度把文老师当成知己，甚至认为他比我爸更像我的父亲，没想到，他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我爸煞费苦心地把他放到我身边，我自以为反父权成功，却原来从始至终没有走出过他特意为我编织的网。 “你的资料同时摆在旁边，我又想到你妈妈的工作地点，理所当然地把你也当作了我爸安排的人。被欺骗的委屈、愤怒冲昏了头脑，我根本没有细想，只觉得你和文老师一样，你们的出现、接近都是别有用心。我还记得你的资料后面写着，单亲家庭，孤僻不合群，经历过校园霸凌，符合‘被拯救’的角色定位。” 楼寄钰长叹一口气，回忆过去让他很疲惫，他让荆三时侧坐到自己大腿上，脸贴在荆三时身上，似乎这样能让他汲取能量。 荆三时听懂了这段评价：“渴望朋友的被拯救者和热心爱出头的拯救者。我和你，同时也是你和文老师。你爸很会拿捏人心。” 楼寄钰继续说：“是啊，他这一生，都用来算计了。我甚至思考过，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爸故意让我看见的，他让我对那些美好的感情产生依赖，再让我看清这些情感的‘真面目’，好让我对你们失望。 “我的确也失望了，我想你还是个孩子，没准儿也是被大人利用的，大不了以后不联系了。但文老师不一样，他是主动和我爸合作骗我。我发消息找文老师对峙，他跟我道歉，说他那时很需要钱和新工作。 “被背叛的感觉太强烈了，我本来准备出国前和他再吃顿饭，因为这件事，我把他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后来通过我的高中同学联系上我，再次和我道歉，想出来和我面谈，我拒绝了。我还记得，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一语成谶，几个月后，我就收到了他车祸去世的消息。 “他出车祸走了以后，我从国外飞回来，他夫人给了我一个小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我高中三年的成绩单，每次进步他都会在后面记上日期和要给我的奖励——说是奖励， 无非是他作为大人，带着我去做一些我爸不准我做的事。他夫人不知道我们后来发生的龃龉，他常在她面前提起我，说我是他的骄傲。我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和葬礼，发现他的好多学生，包括以前学校的学生，天南地北地都赶来了，他就是那种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老师，大家都记着他的好。 “我突然想明白了，故意接近也罢，别有用心也罢，他对我的好，从来都没有掺过假。我心怀愧疚，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他们的家庭情况。那些年，他夫人得了尿毒症，无法工作，又需要不停地用药和透析，上头四个老人三个都有基础病，下面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一个好好的家庭瞬间就被击垮了。我爸的出现给了他希望，换到工资更高的学校工作，为他负担了病人需要的医药费，他没有办法说不。他生前想要和我好好解释，我却任性地放弃了和他沟通的可能。 荆三时捏了捏楼寄钰的手心：“这不是你的错，车祸是意外，没有谁知道会发生意外，你冷静下来后，会听他解释的。” 楼寄钰把头靠到他肩上：“覆水难收，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你才是被无辜卷进我生活的人，这件事也是我后来慢慢意识到的，在我陆续发现我爸调查了我身边所有朋友之后。只是那时我已经很像我爸了，性格恶劣到了极点，利益为上，玩弄感情，但又把自己包装得像个正派的翩翩公子，那个时期的我很享受用权力和金钱支使他人的快感。 “故意提出包养你，一方面是当时楼氏与董家交恶已久，我见不得董保信好；另一方面，我就喜欢看到别人走投无路、低声下气求我的样子。”楼寄钰把脸彻底埋到荆三时肩颈处，“我这个人真是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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