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司捧着骨头稀里呼噜地啃,吃得满手淌油花,含糊道:“跟他解释一下你的口罩。对了,你知道他怎么回的么?” 林晃掀起眼皮看着他。 ——邵家门开了条缝,邵明曜没进去,也没让陈亦司进去,就站在门口听他说。 “林晃脸上有东西,你知道吧?” “嗯。” “知道就行。他是为了遮脸,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我寻思着跟你说一声,省着你嫌他。” “不会。” 陈亦司把啃干净的大骨棒往桌上一扔,“然后我问他,林晃跟没跟你说最开始为什么戴上口罩。” 林晃问:“他怎么说?” “瞅了我一眼,说——戴就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亦司学着邵明曜的声调,末了哼笑一声,“你这邻居比想象中高冷,惜字如金,快赶上你了。” 邵明曜高冷么。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那人的温和确实是有筛选性的,平时只见他跟两个发小有说有笑,旁人提起他,都觉得难接近。 尤其当他戴上那副眼镜,镜片把疏离感拉得格外明显。 陈亦司又拎起一块骨棒,“对了,你没跟他说你怕狗吗?” 林晃动作一顿,“你说了?” 陈亦司点头,“他进屋前说,让你待会把碗给他送回去。我就说你怕狗,我待会儿给他送。” 林晃下意识直了直腰,“然后呢?” ——邵明曜审视着陈亦司的眼神,淡淡问:“怕狗?” “啊,他没跟你说么?” “没。” “也是陈芝麻烂谷子事了,他小时候……” “哦。”邵明曜打断他,手推在门上,“那我明天自己找他拿吧。还有事么。” 陈亦司描述了一遍刚才的场景,气乐了,“之前听你电话里讲那些,我以为他总热脸贴你,崽啊,你这情商还是不行,脑补过度了,人家对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感兴趣。” 林晃闻言半天没出声,末了耷下眼睛“哦”一声,“可能吧。” 陈亦司笑笑,“不过你这邻居家教是很好的。天性不亲人,跟咱也不是一个圈的,但还是挺照顾你。他让我把你的行李寄过来,放他家。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要是寄过来,放你自己家不就行了么,你这么大院子,还塞不下那么几个破箱子?” 林晃依旧不吭声,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骨头棒,又端了邵明曜剩下那碗回屋。 陈亦司在后头喊他,“你不是饱了吗?把肉留下。” “一把岁数,少吃点蛋白质。”林晃说,“你的肾代谢不了。” “我操。”陈亦司恼火,吼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老子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你是大夫啊,知道老子肾好不好?” 一墙之隔,邵松柏手一哆嗦,勺子掉回碗里,溅出一地汤。 北灰立刻颠过来,伸舌头把地舔了。 邵松柏摇头笑,“隔壁这嗓门真够大的,是个壮的吧?” 邵明曜给他又添上半碗汤,“爷,吵不吵?” “不吵。”邵松柏摆手,“老院死气沉沉好几年,就我一个老东西。今年你回来了,小邻居也回来了,还带了亲戚,一下子就活泛了。” 邵明曜拿纸巾擦着桌面,淡道:“不是亲戚。” “那是什么人啊?” 邵明曜顿了顿,“朋友。” “小邻居还交朋友了?真不错。”邵松柏笑眯眯,“也就五年光景吧,变化真大啊。” 邵明曜低头吃肉不吭声,邵松柏舀着汤看了他一会儿,笑笑又说:“这少年时候吧,甭说五年了,一天就一个样。早上背着书包上学,晚上回来脸上就多了不少故事,一个没看住,孩儿就长高了,心性稳当了,做事的路子也变了。” 邵明曜抬眼道:“您说谁?” “说你。”邵松柏说,“回来也四个多月了,到现在爷都没重新把你认识全乎,且得时间呢。” 邵明曜把一块贴着骨头边的肉用筷子细细剃下来,放进邵松柏的碗里,“都小老头了,多吃饭,少操心。” “说谁小老头。”邵松柏乐,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没良心的。” 邵明曜吃了两块肉就住了嘴,秋夜太凉,他进屋给邵松柏拿件厚外套披着,“爷,我睡衣您收起来了?” 邵松柏“啊”了一声,“我看你买了套新的。” “给我翻出来吧。”邵明曜说,“新的不太喜欢,还想穿以前的。” * 陈亦司一来,老院就静不了了。 林晃收拾完碗筷,听着院里叮咣响,出门一看,不知道这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几个大铁块子,在那“咣咣咣”地练触地抓举。 “你能不能小点声。”林晃以前也没觉得他那么烦人,“邵爷爷有心脏病,怕吵。” “你不是说他糖尿病吗?咋又多了一个。”陈亦司撇嘴,放了铁块,又进屋鼓捣电视,叮里咣啷搞了半天,总算弄出来个画面,又扯着嗓子喊:“你家没有机顶盒吗?” 林晃站在厨房翻碗柜,“没有。” “那你都看啥?” “不看。” “……” 过一会儿,电视里传来嘈杂的无信号声,陈亦司一通不要命地敲,总算是敲出了有线电视,调了个体育频道凑合着看。 林晃跑到院里竖着耳朵听了听,听不到声,暂时放过他了。 他把邵明曜剩下那碗肉倒进上次吃蛋糕的狗碗里,没跟陈亦司打招呼,自个儿端着碗出了门。 邵明曜开门看见他时似乎有些意外,视线一垂,看见盛着肉的狗碗,“我让你把铝盆送回来,你送个狗碗干嘛?” 铝盆忘了。 林晃问:“北灰吃肉没?” 话音刚落,邵明曜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里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狗嚎,特愤懑,特悲情。 林晃眼角耷拉下来,“我就知道,虐狗啊你。” “……” 院门开得大,林晃直接端着碗从邵明曜身边挤了进去,朝屋里头小声招呼:“北灰,来吃饭。” 一坨黄里泛白的玩意狂奔而来,先绕着林晃裤腿把他脚腕舔湿了个透,才把头埋进盆里。 不知道是肉香,还是小时候的碗勾起了点情怀,狗眼里差点飙出泪花来。 邵明曜靠在门框上看他俩,“帖骨肉脂肪含量高,它都胖成猪了。” 林晃抬手捂住北灰的耳朵,“小狗全是毛毛,沾水就细了。” “你说的那是别人的狗。我给它洗过澡,它是实心的。”邵明曜顿了顿,撇嘴道:“别捂了,它没脸没皮,听懂也不在意。” 林晃不理他,继续捂着北灰的耳朵,捂了一会儿,北灰不乐意了,拱着饭碗往旁边挪了一块,挣脱他继续埋头干饭。 林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回头看,却见邵明曜正笑着别开头去,语气轻淡地嘲讽道:“自作多情。” 风凉话听着刺耳,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冷淡好像没了。 林晃蹲在地上,等邵明曜问他怕狗的事。 结果一直等到北灰把一整碗骨头都啃干净,汤都舔了,也没等来多一个字。 回头一瞥,发现邵明曜正低头发消息,他盯了他一会儿,邵明曜收起手机,抬头扫一眼地上,“吃完了?” 林晃重又垂下眼,“嗯”了一声,“我回去了。” 走到门外,回头看,邵明曜还在发消息,还微微蹙着眉。 陈亦司可能没说错,口罩,怕狗,都是些狗屁倒灶的小破事。 人家确实没那么在意。 不用解释,也挺省心。 林晃站在自家院门口默了一会儿,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回去睡。 陈亦司还在看电视,林晃和他生活习惯其实差得挺多,但好在彼此都糙,互不影响。他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坐在沙发上发呆,等着头发干了就去睡。 陈亦司瞟他一眼,“天冷,拿吹风机吹吹吧,我在这儿呢,没事。” “不用。” 林晃讨厌电热器,尤其是电吹风,吹得久了还会有股糊味,闻得人心慌。 陈亦司知道他心思,没坚持,又瞟一眼他的睡衣,“都洗成一张纸了,先买套厚的吧,我还得待几天才能回去呢。” 林晃打了个喷嚏,“春捂秋冻,没事。” 陈亦司“嗯”一声,没再理他。体育频道打烊了,他拿遥控器一通摁,换了个法制频道。 院里有动静,好像有人进来。 林晃刚起身,却见邵明曜已经自己进到屋里来了,手里拿着一叠浅灰色的睡衣。 “没锁门啊你。”邵明曜把睡衣往桌上一扔,“新的,洗干净了。” 林晃微愣,“给我?” “不然呢。”邵明曜眼皮一掀,扫过陈亦司宽阔的膀子,“你朋友出门都不穿,睡觉应该也不穿吧。” 陈亦司眼睛长在电视上,哼笑一声,“他也用不着,爷们都是扛出来的。” “蝴蝶都是冻死的。”邵明曜语气平淡,看林晃一眼,朝睡衣一抬下巴,“穿吧。” 林晃把睡衣拿起来捏了捏,厚实,软乎,一捏一个手指坑。 电视机里,主持人说道:“有些时候,危险不仅来自社会,家也未必是避风的港湾,下面,我们再看一个家暴案例——” 陈亦司捞过遥控器换台。 下一个是少儿频道,海绵宝宝刚咧开嘴,声还没出一个,他又换。 CCTV8在重播某个裸婚电视剧,婆婆嫌儿媳不会做饭,站在厨房里撒泼,陈亦司顿了下,继续换。 再下一个,海外频道,放了个泰剧,男主操着一口难听的泰语,一抬手把女人推下楼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亦司索性关了电视,“睡觉。” 他起身往卧室走,走了两步又回来,重新打开电视,把频道往前调,调回少儿频道,才又关机回屋。 邵明曜从电视上收回视线,“睡吧,我也回去了。” 林晃拿着睡衣问,“真给我?” “嗯。” 邵明曜的睡衣有点大,但贴在身上软乎乎的,挺舒服。 林晃越睡越暖和,后半夜索性把被子掀了一半,只搭着脚,怀里的小狗玩偶和他一起陷在睡衣里,一个贴着外侧的棉,一个贴着里侧的绒,一起睡得安稳。 隔天起床,院里桌上摆着两盆包子,热乎乎的牛肉香把瞌睡都赶跑了。 陈亦司说一大早去还铝盆,邵爷爷硬要给的。 林晃大致点了点,平时邵爷爷给他装四到六个,今天估计是看到了陈亦司,这两盆直奔二十往上去了。 陈亦司边啃包子边问:“昨天邵明曜剩的那碗肉呢?你吃了?” “狗吃了。” “狗?”陈亦司略一琢磨,“你还是去他家看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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