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涧没有说出来,他看到的是现在的单羽,三年前的单羽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知道,也许是陈大虎见了要下跪磕头的程度。 ……那监狱还是很能改造人的啊。 “走吧。”单羽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砖渣子。 “单老板,”陈涧也站了起来,“你刚说的……我们是朋友……” “怎么?”单羽应了一声。 “是怕我尴尬吗?”陈涧问。 “你那么容易尴尬的吗?”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 “不是。”单羽说着走到了摩托车旁边,“一会儿不用提着我腿了,头不怎么疼了。” “那看来陈按摩还是管用的,难怪每次小豆儿奶奶头疼都找他,”陈涧跨上了车,单羽这说走就走的,他情绪都有点儿跟不上,“要不那个药你还是喝点儿试试?万一也管用呢。” “苦。”单羽也上了车。 “憋着气哐哐倒进去就完事了,”陈涧说,“要不再头疼怎么办啊。” “再来找他按呗。”单羽说。 陈涧回过头看着他:“你知道你刚喊成什么样了吗?我手都让你捏碎了。” “我看看?”单羽笑了。 陈涧把自己左手举起来,手背上清晰的三道红色指痕,把他都吓了一跳。 “我靠,怎么成这样了?”他搓了搓手,本来以为就是会有点儿红了。 “陈店长手这么嫩的吗?”单羽说。 “我……”陈涧吸了口气,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算了,就多余说这一堆。 让他意外的是,单羽没有直接回民宿,而是让他带着去了趟镇上的小集市,买了一个煎中药的小砂锅。 “不是苦吗?”陈涧说。 “试试吧,万一再疼一次,我怕我把你手捏废了。”单羽说。 “下次让三饼陪你去。”陈涧说。 “那不行,三饼没收我一万四。”单羽说。 倒是分得很清楚。 以前陈涧上班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被派出去办事,跑个腿儿,买个零碎什么的,都有种旷工了的快乐。 这会儿虽然有单羽这样的老板,回到民宿也还是会愁。 “你跟我们店长说。”摩托车刚一进院子三饼就指着陈涧说了一句,又冲陈涧喊了一声,“店长,弄外墙和围栏的来了。” “好。”陈涧应了一声,让单羽下车之后把车停到了墙边。 三饼不愧是单羽看好的人,这会儿居然知道叫店长不叫老板。 “我先进去了。”老板抱着自己的药和砂锅,连蹦带跳拐杖都没太用地进了屋。 “别的都好弄,”陈涧把工人带到院子外面,院墙是一段墙面加一段围栏相间隔着的,“这些木头都得换,我之前跟你们老板说了的。” “嗯,木头我们都拉来了的,”工人说,“里面的墙还是按原样刷一下是吧?” “颜色确定要对得上啊,”陈涧说,“这个墙不是白色的。” “知道,以前就是彭老板调的颜色,”工人说,“明天刷的时候他会过来调色的。” “行,”陈涧点头,“先干着吧,有问题打我电话。” 陈涧进了屋,单羽已经不在一楼了,他走到电梯前,准备上楼去问问单羽那个店名抠下来之后要换什么字体,怎么设计…… “店长。”吧台后面站着的胡畔叫住了他。 “嗯?”陈涧转身走了过去。 “那个咖啡厅,”胡畔胳膊肘撑着桌面,“是不是跟你说?” “你清点一下咖啡厅的东西,能用的不能用的,”陈涧说,“然后看看缺哪些东西,咖啡机啊,豆子啊,工具什么的,列个单子给我,我去买。” “好的。”胡畔点点头,看上去挺开心。 “那个,畔畔,”陈涧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人,“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预支一下试用期的工资。” “……真的吗?”胡畔看着他。 “嗯。”陈涧点点头。 “老板能同意吗?”胡畔问。 “就是老板让我问你的。”陈涧说。 胡畔没说话,瞪着他,没两秒钟,眼睛里就全是眼泪了。 “哎?”陈涧吓了一跳,在身上几个兜里摸了三遍才想起来桌上有纸巾,赶紧抽了几张递到她手里,“怎么了?” “谢谢。”胡畔抓过纸巾按在了眼睛上,“谢谢。” “你别哭,你别哭,”陈涧有些手足无措,“你有难处,大家肯定会帮忙的啊,再说这钱本来就是你挣的。” “嗯。”胡畔用力点头。 陈涧松了口气,刚以为她没事了,结果她把纸巾拿开,仰着头“啊”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啊这是!”陈涧吓得都想伸手去捂她嘴了。 “我终于碰到好领导了,啊……”胡畔哭得非常痛快。 “你……那什么,”陈涧看着,“你眼睛……” “妆花了啊?”胡畔边哭边问。 “是,”陈涧说,“眼线都糊脸上了。” “啊……”胡畔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身往卫生间走,“我去收拾一下,啊……” 陈涧走进单羽办公室的时候都还没从胡畔的巨大反应里回过神来。 “怎么了?”单羽问了一句。 “我刚跟胡畔说了预支工资的事儿,”陈涧看着他,“她哭了,号啕大哭。” “看来前阵子过得不容易,憋着了,”单羽坐到桌子后面,“让她发泄一下吧。” “嗯。”陈涧应了一声。 单羽这么说的话,他倒是突然明白了胡畔的反应,那种被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崩溃一下的哭泣。 这种感觉他是体会过的,虽然没有哭。 他看了单羽一眼,这位老板的敏感细致让他有些吃惊。 “找我什么事儿?”单羽看了他一眼,“吃饭了吗?” “……赵姐买菜都还没回来呢,”陈涧说,“我一会儿帮你把中药先煎了吧。” “你饿了喝中药啊!”单羽说。 “这两句话没有前后关联,”陈涧叹了口气,“楼下有给客人的免费小面包,你饿的话我一会儿拿几个给你垫垫。” “也没饿到那个程度。”单羽说,“找我什么事儿?” “一会儿工人就把枕溪那俩字儿抠掉了,”陈涧说,“大隐的招牌我已经找好人了,人要个设计图。” “我写好了。”单羽说。 “不用写,就是那两个字,要怎么设计,字体什么的,要不要变形,”陈涧说,“或者我就让他们设计几个样子你挑一下?” “钱宇以前就是这么弄的吗?”单羽问。 “他应该不是,有专门的设计师做的,”陈涧说,“我们现在时间紧,而且……” “没有钱。”单羽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陈涧没出声。 “我已经写好了。”单羽又重复了一遍,转身进了里间,“这还是钱宇装逼留下来的东西给我的灵感呢。”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来了一卷宣纸。 “啊?”陈涧愣了。 “写完让他们照这个做就行,不要任何装饰和别的设计,就这两个字就可以了,按原来的大小,黑色。”单羽把纸在桌上铺开了。 陈涧看着纸上大大的“大隐”两个字,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写的吗?” “嗯。”单羽点点头。 “你写的?”陈涧又问了一遍,“你亲自写的吗?就是你自己手拿着笔……” “那倒不是,”单羽说,“我其实是用嘴咬着笔。” “……写得真好啊,”陈涧看着纸上的字,“你是学过书法吗?” “学过几天,这也不算好,很一般,”单羽说,“但在你这儿装个逼没什么问题。” “我下午送去镇上。”陈涧把纸卷好。 “嗯,”单羽说,“把你录的那个视频发给我吧,留个证据。” “好。”陈涧把手机拿了出来,解完锁又停下了,“怎么给你?” “发邮箱里。”单羽说。 陈涧想问为什么不用微信,但没开口,就算是朋友,刚聊完那些事儿,又追着问别的似乎也有点儿不好。 他编辑好邮件,把手机递给单羽让他填邮箱地址:“为什么要专门录一遍没声音的?” “万一有需要,真的要提供这个视频,”单羽在手机上飞快地按着,“总不能让人听到我们的人在里头大喊要报复吧,这不明摆着后面的事儿是我们干的么。” “哦。”陈涧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这里。 “而且当时那样的场面,”单羽把手机还给他,“让他们闭嘴,也是给陈二虎一点儿时间冷静冷静。” 陈涧叹了口气:“但他还是很激动。” “总得试试,”单羽坐回椅子里,把左腿慢慢搭到桌子上,“我们店长说的,能拉一把是一把。”
第019章 赵芳芳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她列好了菜单之后,员工餐就按着菜单上的菜,每天做几个, 大家一块儿尝尝, 提提意见。 今天中午的主菜是糖醋里脊和松鼠鱼, 还有炸茄盒和木须肉,菜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但味道都还可以。 单羽没什么意见,他吃什么都挺香,不挑。 “里脊酸了点儿吧?”老四说。 “不酸吧, 我觉得还偏甜了呢。”胡畔说, “炸茄盒好吃。” “炸茄盒是好吃。”老四点头。 “鱼也好吃。”三饼说。 几个人除了酸甜有点儿争执, 别的菜都没意见。 “单老板你觉得呢?”赵芳芳问。 别问我, 我空口吃白糖空口喝醋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看了陈涧一眼:“店长觉得怎么样?” “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也定不出个标准,”陈涧说, “要不有客人点这道菜的时候问一嘴吧,是喜欢偏甜些还是偏酸些?” “挺好。”单羽说。 为了避免一会儿再有什么菜要征询老板的意见,他起身离开了餐厅, 准备回楼上去把那碗中药喝了。 电梯门刚要关上的时候,胡畔跟着跑了过来, 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干嘛?”单羽赶紧伸手按了一下开门键,“测灵敏度用手就可以了别用脑袋。” “老板, 刚店长给我预支了工资了, ”胡畔笑了笑, “谢谢。” “不客气。”单羽说。 “你是个好人, ”胡畔说, “我会好好干的。” “嗯,”单羽点了点头,“有困难跟店长说。” “没困难了!”胡畔笑着转身跑开了。 电梯门关上,单羽轻轻叹了口气,靠着轿厢,愣了一会儿才伸出拐杖在控制面板上点了一下四楼。 胡畔和陈二虎他们让他想起很多人,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会把他拉回从前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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