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眉心,重新回到了书房。 下午四点多,齐元霜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在车库等他。陈方旬发送工作邮件后关上电脑,整理好外形后套上大衣出门。 打着石膏的右手被遮掩在大衣袖筒之中,看的并不太真切。 礼物已经叫人提前送去,陈方旬拿上手机出门。到地下车库时,齐元霜靠着车门,正在低头盯着手机。 陈方旬不动声色打量过他的面容,没见到什么伤痕时,悄然松了口气。 脸上无伤,神色却很阴沉。 早上替他打理好的头发散落几绺刘海,半遮半掩眉宇间的阴鸷。他的下颌线条几乎是完全紧绷的,整个人警惕又沉郁,见到陈方旬时,那张满是阴霾的脸才忽然明媚起来。 “方旬。”他打起精神,和陈方旬打了声招呼。 陈方旬上手把那几绺散落的头发梳上去,又掐了把他的脸颊肉:“中午饭没吃饱?” 齐元霜怔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吃饱了。” 陈方旬收回手:“还以为你没吃饱,碳水摄入不足心情不好。” 齐元霜替他拉开车门:“也没有那么不好,就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并没有那么烦躁。 陈方旬看了眼,收回不信任的目光,心说他刚才那个样子活像是要去提刀砍人,就一点点烦躁谁信。 只是他向来给齐元霜面子,没有直接说出口。 上了车后,齐元霜专注开车,并没有谈及他中午在宁家的事。陈方旬看向车窗外,注意力却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指尖轻点膝盖,在等待绿灯的间隙,齐元霜才含含糊糊开口对他说:“方旬,你晚上只要躲开那群人就好了,尤其是宁寻弈,离他远点。” “所以真的是他?”陈方旬抬起头,转过头看向他。 齐元霜抓紧方向盘,脸色格外难看:“还旅游,在家里关禁闭而已。” 难怪季俞琴上次接电话的语气难听,小儿子干出这种事儿不火大就奇怪了。 为了家业亲自动手害死兄长,放谁身上都难以忍受。 如果做得隐蔽,估计又是另一个想法。 “今天寿宴,应该会放他出来吧?”陈方旬问道。 “中午的时候就放出来了,老头不知道他俩的事情,没看到他会问,只能先把人放出来。” 齐元霜啧了一声,看了眼后视镜,打下转向灯:“关系算是彻底崩裂了。” 陈方旬没说话,轻点膝盖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只希望我不要变成某个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不会。”齐元霜说。他没有看陈方旬,视线依旧紧盯前方路况,说话的口吻却是斩钉截铁。 陈方旬垂下眼眸,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收拢,沉声应道:“好。” 宁家老宅建在鸣海山的半山腰,陈方旬和齐元霜到的时候时间正好。 齐元霜将车停进车库,带着陈方旬穿过风雨连廊,走小径绕过庭院,瞥见满池锦鲤时,他偏头在陈方旬耳边道:“我小时候经常躲在这儿喂锦鲤。” 陈方旬垂眸看向摆尾的锦鲤,还未想年幼的齐元霜是何种形象,就听见他的下一句话:“后来被罚跪了一天。” 他一愣:“鱼也不给喂么?” “不是不给喂,只是觉得我不懂规矩,找个由头罚我而已。”齐元霜漫不经心道,抬手指向不远处:“被树挡住了,可能看的不太清楚。那边有栋小楼,专门在里头罚跪。” 水榭连廊,陈方旬在齐元霜身侧与他一路穿行,听了一耳朵齐元霜少年时期的事。 “我罚跪最多,战绩很丰盛。”他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陈方旬揉揉眉心:“这种就没必要了。” 他看向黄昏中的园景,只觉得阴森,造景是漂亮,但呆久了,总感觉压抑不适。 路上有遇佣人,望向齐元霜时纷纷低头,问好的语气寡淡平直,活像被捋直了喉管:“齐少爷。” 陈方旬在听见称呼时眼皮先跳了跳,看见他们近乎飘动的身形更是有些不适。 “我现在能体会到你说的难受了。”他对齐元霜说。 陈方旬是第一次来到宁家老宅,本以为能欣赏庭院造景,但现在很显然只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齐元霜无所谓似的顺手摘下一朵梅花,揉着手里的花瓣,隔了很久,才低声喃喃:“我想和你去吃便利店的关东煮。” “结束后带你去吃。”陈方旬对他说。 他们沿着风雨连廊往会客厅走,途经亭台旁的小茶室时,却撞见了宁寻弈。 宁寻弈回过头看向他们,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小霜哥。” 茶室内灯火通明,能清楚看见他脸上难看的笑容。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齐元霜刻薄道。 宁寻弈收敛面上的笑意,阴郁开口:“我还以为你晚上不会来。” “我来不来都和你无关。”齐元霜反呛他,“别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无辜的人……” 宁寻弈的视线落在陈方旬身上:“陈助理身体好点了么?” 陈方旬冷眼看他,尚未开口,齐元霜猛然攥住宁寻弈的衣领,语气森然:“宁寻弈,你最好少来招惹我。” “妈不是和你说了,安分点么?”宁寻弈低笑一声,抓住了齐元霜的手腕。 “我不是宁家人,少拿宁家那套规矩来束缚我。”齐元霜阴沉地盯着他,再次收紧抓住宁寻弈衣领的手。 “你这个……疯子……”宁寻弈拼力推拒齐元霜,咬牙切齿道:“当年的教训还没有吃够吗……” “齐元霜。” 冷厉女声自他们身后传来,齐元霜松开宁寻弈,勉强扯出一抹笑:“妈。” 季俞琴走出茶室,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陈方旬睁大眼,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齐元霜,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了,少闹事。”季俞琴厌烦地看着他,冷声警告。 齐元霜随手抹了把脸,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是那副混不吝的神情:“我当然可以不闹事,但凡他不来挑衅我。” “挑衅,什么挑衅?”季俞琴质问他,严厉的目光落在宁寻弈身上:“你挑衅什么了?” 宁寻弈朝她笑了笑:“只是和哥打个招呼而已。” “如果对着车祸受害人说你没死真好也算打招呼的话。”齐元霜双手插兜,慢悠悠插嘴,赌回了宁寻弈的话。 “什么受害人?”季俞琴皱着眉,转头正巧与陈方旬对上视线。 “托宁小少爷的福,还能捡回一条命。”陈方旬朝她露出一抹笑,嘴角经过精心计算才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他的眼底看不出多少笑意,话里带着的讥讽让季俞琴和宁寻弈再次变了脸色。 季俞琴沉着一张脸,对齐元霜一字一句问道:“你想在老爷子的寿宴上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齐元霜笑了笑,平静道,“不管你信不信,吃完饭我就走。” 季俞琴的神情看不出多少信任:“齐元霜,宁寻弈是你弟弟,你今天带着一个外人来,让我怎么信你?” “我弟弟?”齐元霜嗤笑道,“我认,他会认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季俞琴冷声开口,“无论如何,进了宁家后你和他都是一体的,血缘关系无论如何都断不了,难道今天你要在这种场合毁了他吗?” 齐元霜讥讽道:“还需要我毁了他吗?他不是已经自己毁了自己么?”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茶室内的灯光照映在他的面上,显出几分难以描摹的沉郁:“总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我身上吧?我看起来像是个只会背锅的机器人么?” 季俞琴怒道:“齐元霜,你还敢顶嘴!” “是不是又要老一套?”齐元霜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再多遍都没用啊,我在你眼里不就已经是个神经病了吗?” 他的呼吸愈发急躁,眼眶已然通红:“你把他当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了?” “听宁家人的话,觉得我是神经病会毁了宁家,为了宁寻弈把我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你有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孩子吗?” “现在又想让我担下所有错责,占便宜也不是这么个占法啊。” 齐元霜牙关紧咬,季俞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剂猛药,反复刺激心底结痂的创伤。 伤口从未愈合,永远会在刺激中被撕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直到独身一人时,伤口再次结痂。 他什么话都听不清楚了,只能看见那间狭窄空荡的病房。 被当做破坏规则的疯子处理。 “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季俞琴全然看不清他失神的面孔,怒斥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发疯,谁又会用那种方式管束你?!” 抬起的手再也落不下,那道本该落在齐元霜脸上的耳光被拦截在半空。 季俞琴猛然回头,陈方旬站在她的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方旬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兄弟不和,多是父母无德。” “俗语果然是有道理的。”营业式的笑容再无踪影,他放开季俞琴的手,不带什么歉意道:“季女士,失礼了。” “你——” 陈方旬抓住齐元霜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看了眼宁寻弈,又看向季俞琴,意有所指道:“在朽木身上花费心思,季女士辛苦。” 银边眼镜后的双眸带着冷意,他朝季俞琴微微颔首:“齐元霜和宁家没多少关系,我这个受害人就先带他离开了。” 季俞琴厉声质问:“寿宴要开始了,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陈方旬的脚步一顿,推了推眼镜:“季女士还是多操心身边的亲儿子吧。” 他慢条斯理道:“谋害楼氏当家人,这罪名宁少爷应该担不起。” 季俞琴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陈方旬只是朝她笑了笑,牵着齐元霜离开茶室。 他们沿着来路往回走,太阳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月色皎洁,映亮一方园景。 陈方旬紧紧抓住齐元霜的手,在风雨连廊里大步向前,面上连最后一点温和都褪去了,只余纯粹凌厉的冷色。 所有人同他说过的话尽数被连了起来,那些所谓的教训,与齐元霜就是个疯子,终于有了实质的证明。 齐元霜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后,陈方旬察觉他的步伐,放慢脚步,最后直接停下。 季俞琴和宁寻弈都看不见了,连廊上只有他们两人。 陈方旬松开齐元霜,抬起他的下巴,借着月光勉强查看:“有些红肿,回去要涂消肿药。” 齐元霜呆呆站在他的面前,任由他摆动,往日的伶俐不见踪影。 “真就傻站着挨打?”陈方旬抽回手,无奈开口,“平时躲得那么快,今天怎么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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