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还是两个字:“借过。” 这人收起腿,侧身靠了靠门框,没一个正经样:“李明澜,我先走,老地方见。” 孟泽慢慢下楼。 那人也不快。 迎面走来一个同学喊:“孙哥。” 那人笑着:“我和李明澜说了,她今天晚上过来和我们聚一聚。” 姓孙?孟泽第一时间想到王辉说过的“孙境”。 * 李明澜出来的时候,孙境早没影了。 不过,一个穿黑风衣的男生等在教学楼下:“孙哥肚子饿,先去吃了。” 李明澜咯咯直笑:“马闵哲,你们还没高中毕业,就演起古惑仔了?” 马闵哲:“走吧,孙哥让我送你过去。” 孙境说的老地方,是岩巍中学侧门的一个海鲜档。 孙境和几个人吃过一轮,每个人的面前堆满了壳,台上的已经是残羹剩菜。 自从孙境替李明澜干了三杯酒,两人还没有聊过。 李明澜笑了下,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今天又是孙老大请客啊?” 孙境仰靠椅背:“随便吃。” “那我不客气了。”李明澜点了四大盘海鲜。 孙境脸色不变,身子往这边靠,像要和她咬耳朵。 李明澜蹙起眉,移开椅子,摆明了拒绝。 众人都留意孙境的脸色。 孙境不发怒,反而又凑上去:“李明澜,你不是还欠着我人情吗?” “你想怎样?” “伪装我的女朋友。”他的声音极低。 她以为他开玩笑。 但他眸色清亮,是认真的。 孙境和孟泽都是冷峻性子,但肯定不一样。 孙境阴森,眼睛狭长,残忍似猛兽。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黑衣以及黑外套,拉链敞开着,飕飕地进风,他仿佛不知道冷。 他是阴寒之地爬上来的人。 也幸好,他说的是“伪装”。 李明澜问:“你玩什么把戏?我先讲噢,我对你没兴趣的。” “彼此彼此。” “换其他的。” 孙境点点桌子:“我的三杯酒都喝完了,你才来讨价还价?晚了。” 李明澜望了望柳灵韵:“孙老大不会是拿我来当挡箭牌吧?” 孙境但笑不语。 * 海鲜档的热闹不只是因为食材新鲜,老板自制的调味料也是远近闻名的招牌。 李明澜挖了一勺调味料,装进小碟子。 刚刚走来的一个人撞到她的手肘。 碟子一翻。 李明澜回头。 来的人是柳灵韵,她的眉梢吊着恶意:“抱歉。”语气非常不诚恳。 调味料粘在李明澜的校服,留下黏黏的污渍。她拨了拨,指尖上粘到调味料,她又揉了揉,再拍拍柳灵韵的肩:“没关系。” 于是,柳灵韵的外套也不能幸免,留下几个脏指印。 两人的场合挪到了卫生间。 柳灵韵站在洗手台边:“一会儿我要跟孙老大告状。” “哦。”李明澜用纸巾沾着水,擦拭校服。 “我是不小心,你是故意的,孙老大曾说,心胸狭窄,不成大器。”柳灵韵的调子时高时低,犹如她的情绪起伏。 李明澜:“不用一会儿,你刚才就可以啊,你说孙境是信你还是信我?” 柳灵韵:“我认识孙老大四年了。” 李明澜:“多出的一年是因为你复读了,孙境不知道要复读多少年才能考上大学,你把自己的前程都赔在他身上了。” 柳灵韵:“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李明澜弯着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激得柳灵韵立即扬起手掌。 仿佛又回到二月十四日那一天。 李明澜侧侧头:“你不敢吧?” “我怎么不敢?”说着,柳灵韵的巴掌狠狠地劈过去。 李明澜立即闪过。 柳灵韵握了握拳头,笑出声:“上次我不打你,是因为你不知从哪勾引来的一个新男人,冷冰冰盯着我,我才放你一马,不是因为我怕你。” 李明澜以为,那一天,孟泽是恰巧走到她的背后,她哪知,他还用眼神威胁了柳灵韵。 柳灵韵又要来撕扯。 李明澜来不及细想,拿起挂在墙上的水管。这根水管可能用来冲地面,位置较低,她用脚踢开水龙头,对着柳灵韵喷过去。 柳灵韵大叫一声,不得不后退,但也还是被溅到半条裤子,她脸色难看至极,又没办法接近李明澜,踩着重重的步子出去了。 等李明澜再回到桌边,只见柳灵韵委屈得像一只被咬的小兔子。 孙境笑得别有深意:“听说你很凶悍?” “是啊。”李明澜翘起腿,“所以,你还要继续你的计划吗?” 他问:“想清楚了?” “对啊。”李明澜就是要气一气柳灵韵。 孙境端起酒杯,碰了碰李明澜的那罐可乐,碰撞的声音沉闷,他的话却清晰:“成交。” 海鲜档用的是白炽灯,众人的脸蒙着半边的影子,柳灵韵的面色显得更黑。 李明澜爽快一笑,低问:“只是伪装,谁假戏真做,视作犯规。” 这两年接触下来,她多少有点摸清孙境这人,他在男女关系上,泾渭分明,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 她漂亮,也有遇到校外青年搭讪的时候,拉一个凶悍的男人来挡桃花,还是很方便的。 夜风狠劲,她把校风的拉链拉到最高。 孙境朝马闵哲抬抬下巴。 马闵哲立即起来:“这边暖和。”他和李明澜换了座位。 只是暖了一点点儿已,人在室外直面低温,李明澜不得不缩起背。 服务员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烤蛤蜊,四周吵吵闹闹。 饭席之后,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李明澜是万万不会再参加了。 孙境抽一口烟:“不怕,有我在啊。” 她还是摇头,他不是她的骑士。 思绪翻飞时,李明澜好奇孟泽阻拦柳灵韵的巴掌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无论如何,孟泽嘛,还算有点良心。 * 于是,李明澜再见孟泽,又是笑盈盈的。 孟泽明明已经甩掉她,但一夜之间,两人之间断掉的线又连上了。 她喊“孟泽”、“孟泽”,跟魔咒似的。 他一到下课就出去。 课间时间,他在走廊里散步。 中午时,他在校园闲逛,偶然发现了一片小树林,这是未开发区域,校方设置了简陋的围栏。 林子清净,他有了惬意的片刻。 这一天的数学课上,郭老师说:“以后我们会在课堂上增加练习的时间,通过实际解题,让同学们摸清自己的弱点、难点,有针对性地攻破。” 郭老师嗓子沙哑,频频看时钟,发完测验题,他走出教室,伴随着几声咳嗽。他的咽喉炎一到气候更换的季节就发作。 数学课成了自习课。 当李明澜的长发扫过书桌,孟泽就知道她要回头了。 果不其然,她甜甜一笑:“孟泽,你的数学是不是很烂?” “是。”他果断回答。 “我去借答案,我先抄来你再抄。”听上去,和“你耕田来我织布”有异曲同工之处。 孟泽漠视她。 冯天朗低声说:“李明澜真是一个小太阳啊。” 何止小太阳,她就和烈日一样,当头照射着孟泽。 孟泽拒绝这么猛烈的光,这是最后一堂课,又是自习,他索性翘课早退。 周璞玉转头说:“这新来的转学生也很明目张胆啊。” “也”,说明班上不缺这样早退的同学。 李明澜“也”在收拾书包。 周璞玉:“……” * 李明澜没有追上孟泽,连影子都没见着。 和她一起出来的人,还有郑克超。 郑克超那天借酒表白被拒绝,之后他时时观察李明澜,他早发现,她对新来的转学生有很大的热情。 转学生没露出什么“天才”的苗头,在早读课上和李明澜一起,奋笔抄各科作业。 郑克超在心上较着劲,见到李明澜被冷落,他有大仇已报的爽快。 他吃过的瘪,迟早她都会吃回来。 * 孟泽难得翘课。 不是说他多么热衷上课,只是因为懒。一旦翘课,老师满怀关切,家长一脸担忧,太麻烦。 是李明澜,让他连复杂的人际关系都愿意应付了。 孟泽飞快地出校门,飞快地进地铁,到家时,竟然热得冒汗,他在大堂脱下外套。 电梯里,身着大棉袄的孕妇慢慢地出来。 都是邻居,孕妇随口问:“放学了啊?” “嗯。”孟泽为她让路。 孕妇也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学生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就放学。 孟泽到家,轻轻开门。 第一眼,他见到玄关处的两双鞋。 摆得凌乱,女式高跟鞋倒下去,男式运动鞋的鞋跟被踩扁了。孟家父亲一年穿运动鞋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卧室里有声音,来自孟家母亲,带点儿高音。 孟泽当下警戒,轻手轻脚过去。 门半掩着,“啪啪”的响声泄出门缝。其中夹杂的男人喘气,是孟泽不曾听过的声线。 没有到房门前,孟泽已经走不动。他觉得自己在原地站了许久,抬头望时钟,却连一分钟都不到。 他闭闭眼。非常遗憾,他听不出母亲的拒绝。 孟泽再出来,跟做贼的一样,左看右看,不见其他邻居。 他轻轻地关门。 孟家没什么不一样,如同他没有回来过。 孟泽直到走出小区,才把绷紧的呼吸放出来。他有点喘,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一个进入他的眼里。 就在不久前,他听人说,他家父母是模范夫妻。 家的崩坏,只需要一个短暂的下午。
第7章 对面的咖啡馆玻璃上流淌着金辉。大门朝西,冷到哆嗦的人被光笼罩,暖洋洋的。 孟泽坐在临窗的位子,面向刺眼的落日,又热得冒汗。 他坐定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翘课,他挖不出藏在家里的炸弹。可是,在他不翘课的日子里,这个炸弹是不是引爆过无数次? 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泽现在能说出来的蛛丝马迹,都叫“马后炮”。他承认自己不了解父母,是他误信谣言,听了所谓的“模范夫妻”的客套话。 他低眼见到服务员在木地板上的斑驳人影。 “你好,这是您的咖啡。” “嗯。”孟泽没有抬头,看着人影渐渐远去。当周围只剩下静物的影子,似乎才是他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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