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打听了成执的课表给他送早饭,掐着时间点制造偶遇,去他常去的食堂硬要挨着他坐下吃饭,还要一厢情愿地给他尝尝自己喜欢的菜。 成执的回应往往微乎其微,类似那天在教学楼下撞见,冷漠地把豆浆油条送回他手中的情况数见不鲜。 然后是操场告白,轰轰烈烈无比高调,至今仍是林港大学首屈一指的大瓜。那天李安顺真的勇敢吗?其实不然,他的勇敢是面对未知,起码胜负待定,但成执是显而易见的,失败是必然。那天他把音箱开得很大,音乐的伴奏几乎淹没他的声音,他拨弄琴弦的双手全是汗。 “喜欢”说得再真心也没用,被人彻底无视的尴尬宛如精神上的凌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幸好他十分擅长自我安慰,于是开玩笑说要改成个人演唱会。看着台下闪烁的闪光灯和窃窃私语的听众,他想,音乐和爱一样弥足珍贵,也许是他不够好,所以都得不到。 高中时老师和家人过分关注他,企图把他规训成更能被社会接受的普罗大众,他差点失去自我。好不容易挣脱以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又过分冷漠,勇气再多也没人愿意买单。 不仅没人买单,还有人送来一拳。 那天租借的音箱设备就属话筒最昂贵,摔了以后他吃了半个月的泡面咸菜,尽管如此也还是不忘攒钱报答当初的“赌注”之恩,想找个借口请成执去吃一顿火锅。 就在约成执去火锅店吃饭的前一天晚上,李安顺照例去操场陪他夜跑,成执破天荒停下来等了他一回,主动说“我们聊聊”,然后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席地而坐。 操场灯亮得刺眼,打在成执脸上白晃晃的,他的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衣袖挽起来散热,仰头喝一口电解质水。 喉结滚动,抬手擦嘴,拧紧瓶盖,眉毛拧着。成执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李安顺静静看着他,并不着急回答。 先于“长得好看”这四个字冒出心底的,是跟成执此刻的表情有些违和的“温柔善良”。 李安顺的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比如成执取外卖时经常因为墙头太高别人够不到就顺手帮忙多拿几份,比如回宿舍时刻意绕路去撸一把校园里的流浪猫,比如流浪狗的后腿被凶巴巴的小猫抓伤后特地买了药给它上药。 再比如,一开始问他要微信时明明不想搭理,也会因为怕他打赌输了半个月的生活费而答应。 李安顺笑了笑,没想要正儿八经地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于是耍赖道:“你又不答应,你管我喜欢你什么。” 成执一噎,半天才又开口:“我不喜欢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男朋友才有资格管我做什么。” 成执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无赖,尽管对牛弹琴,也还是坚持要把话讲清楚:“我不喜欢男的。” “骗人,你有前男友。” 一听到“前男友”这几个字,成执的面色就冷了几分,生理性地感到头疼:“那是因为被纠缠得没有办法,我只把他当弟弟。” 李安顺不依不饶:“他都能纠缠成功,那我也可以。” “……” 成执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起身回到跑道,很快又跑远了。 那天的谈话最终也没能消解李安顺的死缠烂打,甚至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预定了大学城新开业的火锅店双人套餐。 那个火锅店因为宋涸的存在火了段时间,收费可不便宜,李安顺饿了一天没敢吃饭,下单时就做好了最后要承包两人份的准备。 成执意料之中没有来,反倒又把成执的前男友给引来了。 皮肉之痛算不上什么,要是挨打能解决问题,相信李安顺的父母早就把他抽筋剥皮一万遍让他回炉重造了,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喜欢你喜欢他,当事人也没得选。 那湳諷时的李安顺对此不屑一顾,腿疼得晚上睡不着觉,甚至还能自我感动,脑子里想的是“成执,我可真喜欢你啊,我为了你挨了两次打,你总该稍稍回报我一下吧”。 是的,有回报的,一个吻。 以“放周子言一马”作为交换得到的一个吻。 比当初在操场上告白被无视还要难堪的一个吻。 ——其实成执可能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周子言。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李安顺终于醒悟了。 毫无意义的死缠烂打确实挺讨厌的。 回忆翻涌,愈演愈烈。李安顺恨不得穿越回迎新晚会的那天晚上,给追着成执要微信的自己绊一跟头,好彻底切断这烂摊子的源头。 甚至一气之下翻出手机找到联系人里的成执,啪嗒啪嗒就要点进去删除拉黑,可当红字浮出界面,问他是否确定时,他又有些犹豫了。 临了临了还是点了返回,安慰自己绝不是想要偷窥对方的朋友圈,单纯是因为来之不易,干脆留着当个警示,提醒自己以后追人记得要收敛。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学校附近的某个广场时,看到有人穿着人偶服在广场上直播唱歌,翻唱的都是当下时兴的流行歌曲,唱功也还不错,挺多人围观的,气氛很和乐。 李安顺静静看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夭折的音乐梦来,撇撇嘴,心事重重地转身走了。 大概就是去年的十二月末,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为了前男友向所有人公开出柜,报名的艺考也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抗争中被迫取消了,父母不提供经济支持,就算考上了也很艰难,所幸他的文化成绩一直不错,大学不至于没书读。 音乐彻彻底底变成了爱好,最开始父母送他的那把吉他在争吵中被砸坏了,现在这把是他用压岁钱攒起来买的,放在宿舍的储物柜里,上次操场告白后就很少再拿出来了。 近几年短视频平台涌现了一大批音乐博主,估计刚刚广场上的那人也是其中之一,或许他也可以试试,没人看也无所谓,至少有个理由多碰碰那把吉他,不至于让它在角落里积灰。 这么想着,李安顺回到寝室。几个舍友都不在,可能去食堂吃饭或者去操场打球了,他心血来潮拿着吉他尝试着拍了些视频,创建了账号,开始摸索着用手机剪辑。舍友们临近查寝才大汗淋漓地抱着篮球回来了,客套地和李安顺打了几声招呼,就开始哄抢浴室争夺优先洗澡权,吵吵嚷嚷地拉拽一阵后,没抢到的几个人坐下来打游戏,平时经常跟着宋涸一起开黑的某个舍友说了声宋涸也要来,几人就热火朝天地开了局,打了没一会儿就吵了起来,开着语音骂骂咧咧的,质问那头的宋涸怎么回事,连着一周没打是手生了还是怎么,一上来就送人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那头的宋涸听起来比他们更烦躁,一局过后就说要下线,拉了苏茜来顶替。 李安顺琢磨着以宋涸的进度,这两天应该正好看完绿洲的最新作品了,只是没想到他周末兼职到这么晚了还有精力打游戏。 可能直男对那方面的接受程度比他想象中要好? 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没受刺激。
第35章 宋涸是在父亲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沈洲的。 庄严而肃穆的礼堂正中央摆着父亲的黑白照,人们正襟危坐,依次焚香瞻仰,空气里飘着很淡的檀木味道。 八岁的宋涸由年迈的老管家牵着,一路穿过人群,行过教堂的拱门,来到一辆颜色沉闷的SUV面前。车门前倚着个男人,接近三十岁的样子,夹着根低廉的不知名香烟在唇间轻碾,眼睛垂下来盯着宋涸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摸他的脑袋。 他形容消瘦,由此显得衣袖宽大空荡,抬手时带起的风里有那股呛人的廉价烟草味。那双手上也有不少厚茧,动作不算轻柔,揉宋涸的头发时隔着头发丝儿硌得人头皮发痒。 “这是你小|妈。” 不管“小|妈”这个称呼如何不可理喻,受过严苛培训的老管家依然笑容得体,苍老的枯手颤抖着将宋涸往男人跟前一推,在宋涸惊惶无措的视线下深深鞠了一躬:“沈先生,少爷就交给您了。” 男人吐烟圈的动作刻意回避了宋涸,偏着头尽数往风里吐,但那股子呛人的烟草味依然萦绕在宋涸的鼻尖。宋涸的手被他拉起来,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硬茧擦过皮肤时带起的如蚂蚁嗫咬般的细微的疼,耳边听到他的声音,说的是:“跟我走吧。” 那时候的宋涸还不知道小|妈是什么意思,他的亲妈早就死了,莺莺燕燕的后妈有一长串,但都是女人,只有沈洲是个男人。 正儿八经的男人,身上不喷刺鼻的香水,声不娇体不软,甚至长得不漂亮。 老管家让宋涸喊他“妈”,宋涸才不干,当即抬腿想给他一脚,奈何体型差太大,被他摁着头嗤笑,笑他手短腿短还得再长个十年才够看。那男人最终把他硬塞进车里带去了另一座城市,住在一栋小得可怜的靠海别墅里,就他们两个人。 宋涸长大一点儿才知道,自己的抚养权被父亲交到了沈洲手中,随之附赠的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可是沈洲的富有是那种酸不拉几的富有,处处抠门,像个小心翼翼捂着钱袋子的暴发户,宋涸想不通他究竟抠个什么劲儿的门,明明那笔钱够他随意挥霍八辈子的了。 沈洲还是个死宅,不爱出门,天天抱着书看,喜欢吃草莓蛋糕,养了只黏人的猫。偶尔,只是偶尔,他也会心血来潮地坐在电脑面前敲敲键盘码码字,累了就走到阳台去看海。 他也不爱做饭,不爱做家务,订了家政保姆,天天上门服务,懒得快要四肢退化,却总嚷嚷着喊累。宋涸讨厌他。 ——莫名其妙的关系,身不由己的依附,还跟他死去的老父亲有一腿。 他在学校里吆五喝六,无恶不作,专门给沈洲找麻烦。沈洲经常因为他而被迫走出家门,逛学校比逛菜市场还频繁,跟姓陆的班主任混得脸熟,一来二去干脆成了朋友。 “好好学习,像你爸一样。” “不能再继续混下去。” “要为你的未来着想。” 他说不来更多语重心长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往往被宋涸瞪着眼睛一句“关你屁事”就顶回去。 有次宋涸烦不胜烦,直接照着他的门面给了他一拳,他当场流了鼻血,脸肿了好几天,但仍不知趣,还是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好好学习”、“好好学习”…… 给宋涸收拾烂摊子仿佛是他唯一要紧的正事,不反对他早恋但是要对女孩子好、可以打架但是不能主动惹事、骂人骂得再难听也不能搞歧视…… 诸如此类,真当自己是他爹了。 有几次宋涸打架受了伤,沈洲给他上药,眉目低敛着,手指冰凉的,上面的老茧和短促的指甲十年如一日,日子过得再好也还是老样子,粗糙干枯,像抹不平的瑕疵一样,始终有些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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