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涸的行李的确在医院,总共也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他兼职的便利店就在医院附近,一天要跑四五趟来回,睡就睡在病房里,多数时候趴在床边,运气好些有闲置的折叠病床可以躺一躺。 沈洲帮忙请了护工,奶奶已经睡下,老人家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支气管炎、咽喉炎、高血压、低血糖等等,各种小毛病一起发难,小县城的医院拖啊拖的,这个好了那个又犯了,情况反而严重,这次转院后再调理两周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沈洲的工作基本不需要出门,也没考驾照,所以没买车,带着宋涸回家需要坐半个小时左右的地铁,紧赶慢赶的,二人到家时将近十一点了。 摁开玄关的灯,熟悉的小身影喵喵叫着扑上来蹭他的裤腿,意识到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生物,小家伙又连忙凑上去细细嗅闻。 宋涸接过沈洲递来的崭新拖鞋,看着一旁还没自己一只脚大的小毛团,抬了抬眉毛问:“你养猫?” “领养来的,”沈洲把钥匙随手扔在鞋柜上,一边换鞋一边道,“名字叫呼噜。” “呼噜?” 小猫是只玳瑁,毛色杂乱,像一小块发了霉的面包,但性格很温顺,一点儿也不认生,很快就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生物翻肚皮,猫如其名地打起呼噜起来。 “先去洗澡,”沈洲指了指卫生间,又指了指左手边的卧室,“你睡这间。我一个月前搬进来的,房东才打扫过,很干净。” 学校附近的租房都不便宜,这间两室一厅的屋子面积紧凑,好在该有的都有。 宋涸弯腰撸了一把猫头,把行李放进卧室,找了换洗的干净衣服去洗澡。 沈洲翻出一套未拆封的被褥扔在宋涸卧室的光板床上,想了想,还是留着让他自己铺好了。 这几天都在医院里忙,给宋涸奶奶办完转院手续又去请护工,旧坑拖欠的番外还没开头,新坑预留的存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不码点字,哪天因为点什么突发情况又耽搁,连载的小说可能要断更,全勤得泡汤。 看来今晚不用睡了,待会儿洗完澡得熬个通宵。 沈洲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还是想偷会儿懒,瘫倒在沙发上,想着趁宋涸洗澡的空档先小憩一会儿。 沈洲对工作一直挺佛系的,之前写的几本小说赚了稿费又卖了影视剧的版权,已经足够他在这座二线城市里滋润地摆烂好些年了,但那笔钱压根儿就没捂多久,其中有一部分用在宋老师一家身上,兜里也没剩几个钱了,而他还得赚够宋涸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等等,不能让他饿着冻着……就跟养儿子一样。 确实,沈洲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他这辈子不指望能结婚生子,宋涸比他小十岁半,年龄差再翻个番,兴许还真能拜个干爹干儿子什么的,这样有了名分牵系的资助,双方都能心安理得一点。 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管教管教宋涸那小子,告诫他要好好学习,别让大家担心。 宋祁无疑是个好老师、好丈夫,却不见得是个好父亲,他的性格太过柔和,心思又完全放在徐一铃身上,宋涸一直处于毫无管教的溺爱之中,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况宋涸最重要的成长阶段也因为他妈的病情被家人忽视了个彻底,种种原因,导致这小子从小到大就跟放养的一样,性格潦草,自由恣意,同时也陷于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迷茫。 乱七八糟地这么想着,沈洲到底没能睡着,呼噜吃饱喝足跳到他胸口,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却懒得伸手拨开。 疲惫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这几年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不知为何,今天尤其累。 他终于要把宋祁老师留在这世上的事物都安排妥当,心里却始终空荡,一个人待着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像被无数条蠕动的虫穿心过肺,身体被啮食殆尽,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肉还在粘连着世界的感知。 耳边哗啦啦的流水声骤然停止,宋涸已经洗完澡,穿着宽松的T恤和棉质的短裤从浴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沈洲和他胸口上的猫。 “睡着了?”宋涸看他闭着眼睛,走上去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睡了还是死了?” 沈洲睁开眼睛瞪他一眼,累得不想跟他废话。 “吹风机在电视柜中间的抽屉里,”沈洲把胸口的猫挪开,起身,有气无力地往浴室方向飘去,“不要湿着头发睡觉,小心面瘫。” 客厅里很快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声,沈洲想拖延赶稿的时间,洗了二十多分钟的澡,等出来时,宋涸房间的门仍大敞着,灯也大亮,屋里时不时响起床板咯吱的哀叫声。 沈洲擦着头发走过去,倚在门边看宋涸正跪在床上大战四件套。 多大的事儿都遇过了,能搬家能兼职也能照顾奶奶,却还是不会铺床。 “很吃力?”沈洲问他。 宋涸无视掉门口的人,继续低头找被单的对角。 沈洲又问:“我帮你?” 宋涸眼都没抬:“不用, 马上就好。” “马上十二点了,床板再这么咯吱下去,邻居可能要投诉我扰民。” 宋涸在被单里抻被芯的手顿了顿,很快把手拿出来,径直去找被单侧面的拉链。 看他哗啦一声把拉链拉上,看样子今晚就打算盖着这个被芯扭成基因链一样的被子将就了。 求个助像要他命一样。 沈洲啧啧一声,也不动手,指挥他把被芯取出来,重新对折找到对角塞进被单再牵着其中两头抖开,被子总算平整了。 宋涸倒是能睡个好觉了,沈洲折腾了一天,还是逃不掉坐在电脑面前熬夜码字的命。 几年前写的第一部原创长篇小说《梨子与夏》卖了影视剧的版权,电影去年夏天杀青,审核了近一年,今年秋季排片上映,宋涸答应了读者要在上映前写几篇番外预热庆祝,算算日子,离约定的放稿时期已经很接近了。 今晚就把这个搞定好了。 《梨子与夏》讲的是一位名叫唐生的歌手为了创作一张关于“夏天”主题的音乐专辑,在好友张怀的帮助下付费入住了乡村一户梨姓人家家里,为了感受最接近原始的夏天气息,唐生展开了为期两月的田园生活体验,期间结识了放暑假在家的梨家小孙子梨榕,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在朝夕相处中互相吸引的故事。 小说属于同性题材,原本是开放式结局,电影为了过审做了很多修改,结局也改成了BE。沈洲对此无话可说,也只能尽力把番外写得甜一点。 笔下的角色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即便沈洲是作者,也无法让唐生和梨榕跨越梨家淳朴的世俗观念,给他们一个万事圆满的happy ending。当初的开放式结局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收尾,此刻也只能依靠if线的设定编织一个无视现实背景的甜蜜谎言。 夜的寂静像流水一样,如有实感,攀附在沈洲的背脊、手臂和心口,屏幕上幽幽的光隔着另一道世界。熬夜会流失健康,沈洲的指尖跳动,键盘声噼里啪啦,像子弹不断穿透身体,他以血肉来构建主角们的一夜“好梦”。 早上六点,沈洲叉掉码字软件合上电脑,看了眼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束,庆幸自己没有因熬夜猝死,成功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正当他走出卧室在客厅冰箱里觅食的时候,宋涸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沈洲啃着一片面包转身看去,有些意外:“起这么早?” 宋涸的T恤睡得皱巴巴的,头发翘了两绺,站在门口皱眉反问他:“你一夜没睡?” “你怎么知道?”沈洲又咬了一口面包,疑惑的同时突然反应过来了,“键盘声吵到你了?” “不吵,但是能听见。”宋涸往卫生间走,新的洗漱用品沈洲早已备好,他只需挤出牙膏接水刷牙。 沈洲等他漱完口才接着问他:“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儿?” “还要去便利店兼职,我搬过来的事奶奶也还不知道。” “兼湳諷职辞了吧,要找也找个离家近点的,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宋涸擦脸的动作顿了顿,被“家”这个词刺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和谈不上熟悉的人,通通都跟他对“家”的认知相去甚远,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些微的别扭。 但他觉得这种别扭很矫情,不便于宣之于口,于是摇了摇头,进了卧室换完衣服准备出门,见沈洲还在望着自己,只得驻足说道:“我晚上会回来睡的。” 沈洲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中午不回来,早午晚饭都在外面解决,就当这里是个旅馆。 沈洲对此并不赞同,叫住了换鞋的宋涸,正色道:“去把兼职辞了,我有别的工作给你做。” 这回不是提议,有点下达命令的意味了。 宋涸闻言有些不高兴,想说凭什么听你的,又觉得自己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寄人篱下,还真得憋一憋这口气。 他把穿好的鞋子蹬开,一脸不情愿地抬头去看沈洲,嘴里却说:“什么工作?” 沈洲慢悠悠嚼完了嘴里的面包片,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买菜、做饭、洗衣、洗碗、拖地……等等。” 宋涸越听脸越黑,最终气笑了,弯腰把蹬开的鞋找回来重新穿上:“意思是要我给你当保姆?” “我资助你,你得保证我不会熬夜猝死、饿了不会只有面包吃,”沈洲打着商量,“时间也不用太长,就到你开学为止,大概也就半个月,这半个月的工资抵消你大学四年在这儿的租住费,很划算吧。” 宋涸不为所动,指尖翻动开始系鞋带:“你也看到了,我连铺床都不会。” 沈洲不以为意,笃定道:“你总要学会。” 宋涸把鞋带系好了,转身开了门,沈洲以为这事儿泡汤了,却听他说:“我得去医院跟奶奶说一声。” 大门关上了,屋里一时陷入安静。 若非自己再不立马睡一觉很可能就要在马路上栽一跤,沈洲也想跟着宋涸去一趟医院。 缺一个洗衣做饭的保姆是其次,这么些年沈洲一个人不也过来了。只是宋涸身边不可能永远有人陪,不可能永远有人照顾,宋祁和徐一玲没教给他的事,他自己总要学会,大到搬家看病,小到铺床洗衣,又不是富二代,总归还得亲力亲为。 沈洲给呼噜添了新的粮水,踱回了卧室,他现在眼睛胀痛脑袋混沌,只想倒头大睡特睡。 梦里泛着虚光,仿佛无端增设的一层滤镜,高中教学楼产生了倾斜,像随时要倒塌一样。 画面的中央是宋祁的脸,站在讲台上冲他笑,夸他的文章写得好,要他继续努力,祝他将来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围的同学因虚光而面容模糊,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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