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小猫一样攥着哥哥的裤子发抖。 靳寒到底还是个孩子,面对这样明晃晃的嫌弃和辱骂,并不能拿出多慑人的气势来。 他只是弯腰给包租婆道歉,并小声解释:“我弟没有弄脏过床单,我都有给他铺隔尿垫,你的床垫变黄是因为时间久了,我们家里也没有味道。” “放屁!我的床垫是新买的!贵得能买你俩的命了!” 天气燥热,她用手给自己扇风,余光瞥着靳寒身上洗到发白的旧背心,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啐了一口痰在地上。 “小的是野种,七岁了还管不住小鸡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大的就做混混,总是弄一身血刺呼啦的回来,别等那天你俩死外面了让警察找到我这里来!” 靳寒低着头,双眼瞪得很红,整个人紧绷成一只豹子,不值钱的尊严随着弯曲的背一起被碾碎。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一道影子猛地从后面蹿出来,小裴溪洄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和力气冲到包租婆面前,一把将她推了个跟头。 “床是我尿的!我是傻子!你骂我哥干什么?他才不是混混,他是大好人,你这么说他,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坏蛋!我讨厌你!” 他边喊边哭,明明吓得人都在抖,却张开短短的手臂,护在哥哥身前。 小鸡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保护老鹰呢? 包租婆从地上爬起来,扬起巴掌要扇。 靳寒把弟弟拎到身后,攥住她手腕死死盯着她:“你说的对,我就是混混,杀人放火的那种,那我杀别人是杀,杀你不也是杀?” 少年人青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豺狼的凶性,不是因为自己被骂是混混,而是那句指着弟弟说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 包租婆吓得脸色刷白。 靳寒放开她:“房子我不住了,把租钱退给我,我再说一遍,你床垫黄了跟我弟没关系。” 就这样,两人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赶到街上。 大风刮来乌云,暴雨顷刻如注。 雨水浇着一件件被丢弃在地上的行李,包括被子和衣服。 但靳寒没管那些,他半跪在地上,把裴溪洄拉进怀里,用高大的身躯帮他挡住瓢泼大雨。 雨滴挤进他的眼睛,他什么都不要了,他要护住自己最珍贵的行李。 入夜之后雨势渐小。 镜子般的柏油路面倒映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裴溪洄骑在哥哥的脖子上,手里举着一把小伞,靳寒两只手上、背上,各挂着一包行李,沉默地行走在万家灯火里。 附近没有旅店和民宿,想要过夜得走到几公里外的市区。 裴溪洄肚子饿了,靳寒给他买了碗馄饨,但店家嫌他俩身上都是泥土和雨水,不让他们在店里吃,他只能用塑料袋提在手里,走这一路已经凉成一坨。 小孩子形容不出来无家可归的感觉,但这对七岁的裴溪洄来说却已经是家常便饭。 很小的时候,他住在亲戚家,好几口人生活在一个四合院里。 大伯、二伯,哪个都不愿意养他,就在院子里的大芭蕉树下给他放了只小床。 哪里算是床?那就是狗窝。 裴溪洄日日夜夜睡在狗窝里,下雨时就蜷缩着身子躲在芭蕉叶下。 他那时候感觉自己是被“分”出来的。 门外匆匆路过的行人是一个世界,将他团团围住的温馨的屋子是一个世界,天地也是一个世界,而他被隔绝在这些世界的灰色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苟活。 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相差无几。 但现在有哥哥在,所以并不害怕,只是不解。 这么大的枫岛为什么就容不下两个孩子呢?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伤害了哪个大人吗? 想来想去都没有。 他趴在哥哥头顶,小手揪着哥哥的头发:“哥哥,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和你没关系,她是找到了愿意出更多钱的租户才找借口把我们赶走。” “可是因为我,哥哥变得很累。” “不累,因为你,我才活着。” 那晚他们最终也没能走到旅店。 靳寒的脚都快废了,离市区还有很远很远。 整个枫岛都陷入梦乡,他找了一个没人要的桥洞,带着弟弟躲进去。 那袋馄饨有八个,弟弟吃了四个,他吃了三个,桥洞底下还有一只同样在躲雨的小狗,他分了一个馄饨给小狗吃,自己喝光了冷掉的汤。 桥洞里都是积水,被子早就湿透,他就让弟弟躺在自己怀里。 裴溪洄笑呵呵地和小狗玩,哥哥一看他,他就捏着小狗的尾巴摇啊摇。 靳寒突然觉得他弟也是一只小狗,他的小狗。 小狗不会嫌你没本事,只会感动你去流浪都带着他。 小狗也不知道自己在吃苦,只觉得在哥哥身边就万事足。 可他不能因为小狗懂事就一直让小狗受委屈,明天,一定要找到住的地方。 手头能用的钱还有三百多块,实在不够的话就去码头找工长借一点,去老街租一个亮堂的房子,这样弟弟就不会因为晚上断电而吓得尿床。 老街的环境比他们原来住的地方要好得多,很多叔叔阿姨都愿意把房子租给他们,也不会对着靳寒身上的伤露出异样的眼光。 靳寒一口气拿出五百块,租了个带小院儿的房子,可以让弟弟跑着玩。 房东阿姨没有孩子,越看裴溪洄越喜欢,就逗他:“宝宝要不要跟姨姨回家啊?” 他脆生生地说:“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阿姨家里比这儿还大哦。” 小裴溪洄仰起脸来,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阿姨,把耳朵上哥哥给戴的小粉花拿下来送给她:“姨姨很好很漂亮,但我已经是哥哥的宝宝啦。” 阿姨乐不可支,痛快地给他们打了八折。 靳寒用省下的钱给弟弟买了只大鸡腿,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抱着往新家走,路上问他:“为什么不和阿姨回家,和她走你每天都能吃到鸡腿。” 裴溪洄吃得满脸油光,坚决道:“不要,我要给哥哥整个儿的。” “什么整个儿的?” “我是哥哥的家人,哥哥也是我的家人,我一整个儿都是哥哥的,哥哥一整个儿也都是我的,但我要是去了阿姨家,就要分一半给她,这样哥哥就只剩一半的我啦!哥哥会孤单的。” 话刚说完,新家就到了。 推开红彤彤的大门,走进被阳光铺满的小院,温馨整洁的红砖小房,墙上挂着辣椒和玉米,小池塘里养着荷花和金鱼,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得极俏,牡丹丛前,石桌旁摆着一把晃晃悠悠的竹编摇椅,摇椅上卧着一只正在打盹的橘猫。 裴溪洄举着鸡腿在院子里奔跑,腿上胖乎乎的肉一颤一颤,风将他头顶戴着的小风车发夹吹得唰唰转起来。 他幸福得拍小手:“天啊天啊!我们有家啦!还是个大豪宅呢!” 靳寒温柔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慢点跑,怎么跟小狗似的。” 裴溪洄转头就扑进他怀里:“汪汪汪!我可以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啦!”
第34章 真打啵儿了! 保镖不知道靳寒要哪种退烧药,就把药店有的都买了点。 裴溪洄找出一盒包装顺眼的就要吃。 “你吃那个会出疹子。”靳寒从他手里拿过来,换上另外一板胶囊。 “啊?”裴溪洄有点懵,“我咋不知道?” 靳寒低头拆开酒精,半个眼神没分给他:“你从小到大吃的都是这个,药效慢但是安全,换其他药效太猛的你受不住,会出疹子。” 枫岛第一矜贵小少爷,有事没事就发个小烧。 上学想哥哥想得发烧,吃错东西吐得发烧,被路边野狗撵了吓得发烧,总之就是人生遇到任何挫折都要发个烧以示抗议。还不能乱吃药,不然就发烧加出疹子双喜临门。 裴溪洄默默感慨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难搞,就着水吞了两片退烧药,看到对面哥哥把酒精倒进瓶盖里,修长的手指将纱布撕成几小条放进瓶盖里浸湿。 刚一弄好,他特别有眼力见地把脑袋伸过去,闭上眼睛,两只手乖乖杵在座椅上,翘着个尾巴笑眯眯等着哥哥给擦。就像刚从外面鬼混回来等着主人给擦爪子的小狗。 靳寒:“……” 差点没压住上扬的嘴角。 还好小二百五闭着眼没看到。 “自己擦。”他冷着脸把纱布盖弟弟脸上。 裴溪洄沮丧地撅着个嘴:“自己擦就自己擦。” 他小时候爱发烧,基本每个月都得烧一两回。 靳寒不想让他吃太多药,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再吃药吃傻了,那可真是前途无亮了,就从牛爷爷那里学来这个办法,纱布沾酒精擦拭额头、颈部、腋下、后背,快速降温,物理退烧。 哥哥给他擦过那么多次,该怎么弄他看都看会了,拿着纱布跟拿块擦汗巾似的在脑门上一通呼噜,再随便带两下脖子。 靳寒看得直皱眉:“脖子能咬你手啊就擦那么两下?” “没,但后面的我够不着啊,我手太短啦。” “是吗,捡到你的时候也没发现右手萎缩啊。” 裴溪洄让他逗得直笑:“哥!你嘴皮子咋这么溜了啊,比我都能说。” 靳寒冷哼一声,拿过纱布,拎起他的T恤下摆送到他唇边,“自己咬着。” 裴溪洄的脸“轰”一下烧得透红,张嘴叼住布料,还习惯性地扬起下巴,往上提了些。 以前他哥每次碰他胸口,他都会这样提起衣角。 靳寒失笑:“没让你往上提。” “……条件反射了么。” 裴溪洄红着脸,红着耳尖,红着脖子,淡粉色的红晕像染在白皙皮肤上的油彩,诱人来尝一口。 他鹌鹑一样低着脑袋,任由哥哥张开手臂,环住自己半边身子。 眼前是哥哥被衬衫包裹着的胸膛,鼻尖是哥哥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属于哥哥的大手,隔着片薄薄的酒精纱布覆在他单薄的背上。 酒精凉飕飕的,哥哥的掌心却很暖,若即若离地顺着他戴着chocker的后颈,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极其缓慢而贪恋地滑下去。 裴溪洄雾着眼睛,抖得像一片被碰到的含羞草。 “哥……你抱抱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受不了了,这样哥哥就在面前却碰不到摸不到的感觉,比不见面还要难熬。 靳寒一动不动,只垂眼看他。 他抿抿唇不管不顾地扑进哥哥怀里,使出全身力气死死环住他的腰,被烧热的脸蛋贴住哥哥的那一刻,裴溪洄觉得自己死而复生了。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肩膀就被抓住了,他以为哥哥要推开自己,吓得不住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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