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呢。” 沈如海笑意一顿,停顿了几秒给佣人使眼色:“去叫小少爷来,就说梁先生来了,别总跟小孩子心性似的玩个没完。” 沈栖来到,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梁喑。 一屋子的亲朋好友都规规矩矩坐着,大气不敢出,沈如海和他说话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应,虽年轻,但骨子里的霸道震慑不言自明。 “沈栖,你过来。”沈如海朝他招手。 沈栖轻吸了口气,走过去。 “爷爷。”顿了顿,又说:“梁先生。” 沈栖低着头,但梁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肿起来的右颊,眉尖倏地一皱,“脸怎么了?有人打你?” 梁喑视线一扫,一一削过在场宾客。 叶婉宁当场打了个寒噤,掌心霎时出了汗。 沈如海心知肚明,心里也直打鼓,请咳了声给沈栖使眼色:“又到哪儿野去了,要结婚的人了还胡闹,梁先生问你话呢,老老实实告诉他怎么弄的。” 沈栖并未看他,整个大厅里静得连根针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如海希望梁喑来,更希望他是为了沈栖来,可真来了还特意问起伤却不是他希望的,真让他知道是…… 梁喑站起身,走到沈栖跟前用拇指在他右颊上轻轻一蹭:“怎么伤的?” “不小心碰的,我自己弄的。”沈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是我自己弄伤的。” 梁喑低头看了他一会,“嗯,下次小心点儿。” 沈栖在心里松了口气,朝他笑笑。 “沈老,有冰块么?” 沈如海连忙说:“有有,小孙你去取。” 梁喑当着众人的面儿牵住沈栖的手,朝在场所有人挺绅士地弯了弯唇:“我临时有个应酬来晚了,沈栖要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算我的。” “我呢,头一回恋爱结婚没什么经验,沈栖年纪又小,我养起来难免会失分寸,真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各位也都多担待。” 众人都是一怔。 梁喑这几句话看似轻飘飘,实则暗藏玄机。 叶婉宁胆战心惊地和丈夫对视一眼。 梁喑嗓音温柔,可眼神分明凌厉得能将人大卸八块。 无论是“年纪小”还是“添麻烦”,都算在他头上,这分明是某种宣誓主权与保护的意味,告诉所有人沈栖无论怎么闯祸都该由他来教、来承担,旁人谁也不许动他一指头。 “别因为我耽误宴席,继续吧。” 这分明是沈如海的寿宴,来的人也全是沈家的亲朋至交,可在梁喑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沈如海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打颤,心里清楚以梁喑的性格不会只放两句话这么简单,恐怕还有更严重的在后头等着。 这一巴掌,打到他心坎儿上了。 沈栖从被牵起手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修长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指尖,让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他悄悄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流畅的下颌弧线随着说话一动一动。 沈栖低下头,看着被握住的手指。 两人的体温不断交融,渗出微潮的、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辛。 耳边嗓音不疾不徐,有强烈的安全感,沈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对方低下来的眼神。 一瞬间,沈栖觉得自己像一只窥探洞穴里沉眠巨兽的兔子,自以为小心翼翼,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巨兽好整以暇看着他窥伺良久,终于耐不住性子伸出利爪。 他反射性想逃,手才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人握紧。 “沈栖。” 沈栖并不存在的兔耳朵一抖,惶乱地闪了闪眼神,“嗯。” “想在这儿待着,还是回房间?”耳边一热,一句很低的提醒送进来,“会装恩爱么?装一个给他们看,我带你回房间。” 沈栖手腕骨一麻,喉结都抖了两下。 “想回去吗?” 沈栖张开手指握住梁喑的手,仰起头看他:“梁先生,我有点困了。” 梁喑莞尔:“好,回去。” “沈老,不介意我跟沈栖先离席吧?”梁喑说完也没等沈如海回答,直接牵着沈栖出了门。 叶婉宁急不可耐地看向沈如海,“爸,怎么会这样?梁喑这句话的意思明明就是……” 沈如海狠瞪她一眼:“住口。” 沈栖的房间干净、逼仄,不太像一个小少爷居住的地方。 “坐。”梁喑拿起冰袋,微微倾身放在沈栖脸上,看他不知是冻得还是疼得一缩,“忍着点儿,否则要肿好几天。” 沈栖怕疼,忍得非常辛苦。 一双异瞳像个尘封已久的泉眼儿,丝丝缕缕地往外弥漫清澈甘甜的水痕,染透了幽蓝的右瞳又水雾似的笼罩一双眼。 吸气声很小,睫毛却恨不能折出风痕。 “说实话,谁打你的?” 沈栖不想告诉梁喑叶婉宁打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沈家连条狗都不如,是不能带他回家就没有用处的废物。 他不想被看轻,更不想被他可怜。 一巴掌罢了,他藏在心里比摊开给别人看要好受得多。 “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沈栖本想认了沈如海给他的黑锅,但一碰到梁喑的眼神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不说好不好啊?” 他本身不是想撒娇,可放轻了声音加上这对水汪汪的异瞳,乖乖巧巧地就像在缠人。 “我可以不问。” 沈栖一口气还没松下去,梁喑的右手已经托住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但下不为例,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太太被人弄伤,出去了人家说我养不好太太,你说丢不丢人?” 沈栖脸颊明明贴着冰块,却觉得那一块儿很热。 “知道了。” 梁喑没逼问他,有些事儿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栖这个性子和一般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截然相反,不跋扈,不娇纵,甚至听话得过了头,让他替嫁就乖乖嫁给他,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他能被当成沈正阳的牺牲品嫁给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这个房间狭小,没有空调,如果今天自己没来,这个小孩就得窝在这个房间里独自舔舐伤口。 沈栖比他见过的人都乖,话不多,逼急了就红着眼睛给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坚强一点儿,不肯暴露伤口,宁愿忍耐。 他像只兔子。 温顺乖巧,受了伤不会叫,只有小心拨开柔软温热的皮毛才能发现细细的颤抖。 “梁先生,好冷。”沈栖坐在床沿轻轻吸气,估计是实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吗?”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里。 “沈栖,你不愿意讲,我尊重你。”梁喑抬起手,静静等着他:“过来。” 沈栖迟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给他。 梁喑伸手在已经稍稍消肿但还很红的脸颊上蹭了蹭,拇指很缓慢地一下一下,像贴着肌肤游走的刀。 沈栖紧张得呼吸都慢下来,眸光怔怔地望着他。 每次他和梁喑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静不下来。 比如此时。 梁喑只是摸他的脸,并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经呼吸困难了。 尽管梁喑并没有想要拧断他脖子的意思,他还是觉得那个眼神幽深得难以理解,好像藏着许多话没说。 沈栖掌心微潮,低声喊他:“梁先生。” 梁喑拇指轻轻压在沈栖的侧脸上,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眼神幽深嗓音低缓地说:“疼不疼?” 沈栖一怔,很轻地点头。 商场沉浮多年的梁喑,玩弄人心信手拈来,沈栖想什么几乎像白纸一样摊在他眼前。 十八岁的小孩,被父母打骂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咽下去。 其实今晚他本没时间来,接到电话时正在一个应酬上。 酒过三巡,红蕊进来跟他报告,说沈栖今晚本来要回去却突然决定住在沈家,林叔担心会有什么岔子,便请她问问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寿宴。 他是下帖子请过自己的,他当时拒绝了。 红蕊说:“沈如海是太太的亲爷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不放心的话,要不我过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制止她,倒了满满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着和在场生意伙伴说:“临时有事,改天我做东亲自给各位赔罪,失陪。” 梁喑余光瞥见地上的大箱子,顺手拿起一张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么收起来了?” 沈栖接过来,半跪在地上问梁喑:“梁先生,这些下个月演出要用,我想……带回家去,可以吗?” 不知哪个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顺手在沈栖头上揉了揉:“可以,还有什么想带的一起带走。” “都在箱子里了。”沈栖从箱子里抽出一个稍大的纸盒,拿出里头组装完毕的皮影朝梁喑摆弄,“好看吗?” “好看。”梁喑拿起一个相框,一个清瘦单薄的小少年,垂着头认认真真雕刻,“这是你?这么小一点儿,有八岁么?” 沈栖看着正好压在他侧脸上的手指,轻声反驳:“那时候十岁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样长那么高。” 那会儿他刚认识师父,学雕刻的时候时不时受伤,每天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师侄们都对他很好。 沈栖笑了笑,想起上次答应他的谢礼。 “梁先生,您喜欢吗?” 梁喑扫了眼手上的相框,又扫了眼殷殷切切看着他的少年,“嗯,挺喜欢。” “那我送给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栖半跪坐起身,翻出自己的画册说:“这个您喜不喜欢?” 梁喑:“……” “不喜欢吗?那这个呢?或者您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我都能雕。”沈栖眼睛亮亮的,殷红嘴唇一张一合,偶尔还要露出小巧嫩软的舌尖。 梁喑心说喜欢的你也不给,只放下相框,说:“不是困了么?要不要睡会。” 沈栖手里的画册啪嗒一声掉在膝上,狭小的房间内两人呼吸彼此交错,梁喑身上好像很重的酒味,蒸得室内温度都高了。 人说酒后乱性,他会不会也…… 沈栖微抿着唇,感觉自己的骨节都要被近在咫尺的酒味掰开了。 “我、不不不困,还不想睡觉。”沈栖立即捡起画册,手忙脚乱地红着耳朵说:“还、还很早。” “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碰你?”梁喑觉得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有趣,一伸手把人拽到怀里,“睫毛都抖了,还嘴硬。” “没、没嘴硬。” 梁喑酒意微重但其实脑子是清明的,他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酒精就兽性大发,连小孩儿都碰。
9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