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猫尾巴修了半个小时,程澈修得慢,他也慢慢等。 两人都不说话,安静的店里只听见剪刀轻轻的“咔嚓”声。 程澈做起事来很专心,当年两人打视频电话,程澈在那头写卷子,能数个小时都不抬一次头。 他便借着这种时候,似乎是不经意却又贪心地描摹着男人的脸。 这些年程澈瘦了些,原本就不大的脸更尖了。 额头边还是垂着碎发,软软的。 但身型已褪去当年的少年模样,看着是个成年男性了。 肩背看着比高中时要有力。 手指也是。 他盯着毛发上活动的那只泛着健康粉意的手,垂眸喝茶。 想含。 一杯茶喝完,许信又给添。 他在程澈的店里心猿意马地喝了三杯茶,程澈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笑:“行了,你看看。” 贺远川也笑,看着彬彬有礼:“感谢,看着精神多了,程医生手艺好。” “客气。”程澈眼睛弯:“下次有需要再来。” 两人这样客客气气地你来我往了会,看着倒真像是两个多年没见的老同学。 临走时贺远川约程医生吃饭,程医生以有事为由拒绝。 很快程澈就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老同学每天雷打不动往店里跑,甚至有时他还没到,人就在门口站着了。 “程医生,猫好像有点胖。” “十斤不算胖。” “猫身上痒,程医生你给看看,能不能驱个虫啊?” “上周才驱过,不建议。” “程医生,猫尾巴长癣了,是不是得把尾巴再剪短一点?” “……再剪就到肉了,带点药回去吧,一天涂一遍。” 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这人纯粹只是挑刺,猫明显被男人照顾得很好,压根不需要往宠物医院抱这么勤。 每天程澈开着他那辆黑色商务一到店门口,就远远看见男人戴着墨镜拎着猫,准点准时来找茬。 他在车上躲了好几天,没用。 他在车上坐一个小时,男人站一个小时。 坐两小时,男人站两小时。 偌大的公司不要了。 整天就像一个门神。
第63章 喝醉 “我真不记得了, 远川。”男人说。 贺远川低头,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咕噜噜在地毯上滚了一圈后碎裂。 弹起碎片,溅在自己的西服裤脚边。 质地良好的黑色皮鞋上粘了些杯中残存的酒液。 厅中人少了一半, 程澈这桌拢共没剩几人,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多了。 刘俊趴在桌子上睡觉, 王杉和孙子阳他们几个醉醺醺的, 起身去上厕所。 “哎哟我去,你别跟着我行吗?”王杉走路往墙上撞:“孙子——阳, 这么多年了, 每次喊你名儿都感觉我无痛当爷了。” “滚滚滚,谁跟着你了,腿不听我使唤,我能怎么着?” 几个人出了厅门,互相搀扶着找厕所去了,声音慢慢变远。 王杉在锦临市做零食生意,开了好几家分店,快开成连锁店了。 孙子阳考了编, 每天像模像样教小学生, 为人师表, 看着不那么吊儿郎当了,就是好被学生起外号。 刘俊毕业后回了老家清野镇,接手了父母的店, 家里催着相亲, 忧愁得够呛。 还醒着的就他们俩。 他垂头愣了会,手伸进西装外套里去摸, 领带被扯出来,歪斜耷拉在衬衫上,看起来萎靡又了无生机。 喘不过气。 贺远川干脆伸手硬生生拽开扣着的衬衫衣领,力度大,纽扣从手指缝隙中掉落,和玻璃杯碎片一样在地上翻滚后落下。 喉咙里低低地喘,像是濒死的人求得最后一口氧。 酒店开了暖气,他感到快要窒息。 贺远川站那儿摸了好半天,摸出个毛绒绒的纪念物,递到男人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失血发白。 “这不是你做的?” 男人不说话,嘴角含着抹笑,长长的睫毛覆着那双桃花眼。 “这儿——落新妇,我俩一起种的。”他把纪念物翻过来给男人看,手对着刺绣指指:“你看,我没有撒谎。” 男人还是没有看他。 “你寄给我的。” 贺远川手就这样在空中递了会,好半晌,失去力气般,握着东西垂落回身侧。 “是小刺呢,你捏的……”他喃喃,非常珍惜地将那个纪念物小心翼翼重新塞了回去。 “你喝多了。” 男人终于说话了。 “是多了。” 贺远川闭着眼点头,眼眶酸涩,连带着整个脑袋和鼻腔像被塞进了一颗剥开了的柠檬:“程澈。” “嗯。” 刘俊还戴着那副框架眼镜,这会儿喝多了,趴在他俩对面。 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俩。 这一幕让贺远川想到数年前的那个夜晚,红棚子火锅,一群子男生扛着箱子去退酒。 那会也只剩他俩,那会儿的程澈还张牙舞爪像只刺猬,毛炸起来,在医务室把他按在地上打。 和后来的程澈不一样,和现在坐着的也不一样。 九年的时光终究会改变很多东西。 “猫没病,好好的。”贺远川说。 “嗯。” “吃得好,睡得好,这些年基本都没生过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嗯。”男人答得耐心。 也是,宠物医生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这儿疼。” 贺远川俯下身,对着男人指自己的胸口,手攥着朝上用力点了点: “疼啊,好疼——程医生,你帮我也治治,好不好?” “远川。”男人轻叹。 “啊,”贺远川下意识点头,脱口而出:“远川在。” 男人终于抬头看他。 酒精催使下视线不够清楚,贺远川看不清男人的脸,眼前有许许多多的重影,脚在地上打晃。 “上一个让我治治的是只暹罗,”男人低头笑,缓解气氛似地问他:“程医生治不了呀,你是什么?” “我是小狗。”贺远川的黑眸里是层雾:“你的。” 男人又不说话了,手指搭在酒杯上摩挲。 “程澈——对不起啊。”贺远川站不住了,猝不及防开始道歉。 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悔恨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终于在此刻借着酒精厮杀出片缺口。 这些年那些个睁眼到天明的夜里,他很难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早一点发现,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程澈能不能不疼? 栏杆旁边有块砖,明明一伸手就够得着。 为什么不够? 他自以为接得住,可程澈还是摔着了。 以一个惨烈的方式,不挣扎的、毫无求生意志的。 “我以为我接住了,我没接住,是我太迟钝——” “他在牢里,我亲手给送进去的,他能一直在里面坐到死,别怕啊程澈,以后都没事了,这次是真的——” “江河生病住院几个月,你明明怕黑,一栋楼就你一个人在家,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我凭什么不知道啊?” 他语无伦次说了一堆,脑袋疼得像是要四分五裂地炸开。 他尽力站稳,在模糊的重影中寻到最熟悉的那一个,往男人耳边凑,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气音: “程澈,你在向死啊……” - 散场后乔稚柏也已喝多,被司机拉走了。 剩下几个人在路边拉拉扯扯,王杉和孙子阳扛着刘俊伸手打车,一扭头看见程澈扶着贺远川出来。 王杉:“学霸,你住哪,一起呗?” 对外程澈说自己记性差,人名对得上,事儿想不起,望大家多担待。 一帮人说多大事儿,以后多聚聚。 没和他见外。 “不了。”程澈笑笑:“代驾在路上,很快到,你们回去注意安全。” “得嘞,”王杉说:“你知道川哥家住哪么?乔稚柏喝多了,我也忘了问。” 程澈还真不知道。 男人在肩膀上沉沉往下坠,西服面料滑,抓不住。 他的手从西服底下自下往下,顺着伸进去,扣住男人的腰,触感硬。 再往下便是道凹槽,手指抵着人鱼线,隔了层衬衫也觉出烫来。 没人看得见他的手:“没事儿,等会我问问。” 出租在路边停下,王杉几个扛着刘俊上了车,和程澈打招呼:“走了啊程澈,以后再联系。” “嗳。”程澈应。 出租开走后他扛着男人站那等代驾,乍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风一吹还有些凉。 肩上的男人似乎感到了冷,往他身上靠紧了些,脸侧对着他的颈窝,呼吸杂乱地喷上去。 痒得没有章法。 他偏头垂眸看,好半晌后才转回头,到底没把男人的脸扶过去。 逞什么英雄。 外面冷,程澈想了想,还是把男人一路搀到了地下车库。 贺远川歪着步子走,边走边说话:“你是谁呀?” “绑匪。”程澈随口说,扶着人:“等会把你装进麻袋,从桥上扔下去。” “别扔我。”贺远川大舌头:“我可以给你钱。” “谢谢,不缺钱。”程澈找到了自己的车,到旁边后拧开车门,想把男人塞进去。 男人不肯,拒不配合,右胳膊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不放。 “松手。”他没招。 “不。”贺远川皱眉,醉意晕染下脸色难看:“别扔我,喝醉了游不起来,会死的。” “那埋了。” “唉。”贺远川叹气,嘴唇发白:“我难受呢,腿软,好像有人偷了我的脚。” 程澈咽下一句“该”,把后座的抱枕拾起来扔到副驾,无奈自己弯腰也一起探进去。 把浣熊一样赖在身上的男人往车里放。 “咣。” 沉闷的一声响。 贺远川头磕碰在车梁上,闷哼一声,程澈手一乱,两个人抱着栽进了车后座。 气氛突然变得非常微妙。 他倒在人身上,一时间面色古怪。 不是吧? 不是喝醉了? 他不敢细想,下意识想起身,刚一动,身下的男人咕噜了下嗓子,喉咙里响了声。 尾音上扬,发颤。 “……” 空气诡异沉默了三秒,程澈维持着那个姿势不敢再动,身子发麻,脸唰地红完了。 真服了。 要起身就不可能完全不接触到。 他也不是很想接触。 虽然不是没接触过。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也不是,趴着也不像话。 身下被压着的男人睁开了眼。 程澈突然感到慌乱,躲开目光。 男人视线先涣散了几秒,而后缓慢聚焦,蜗牛般爬行到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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