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韵张嘴刚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她还记得厉潮给的人设,要是让宋时眠知道厉潮骗他的事不仅这一件,她儿子明天可能得去民政局领离婚证了。 于是她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换了个说辞,“医院是他爸的朋友介绍的,一个诊所,因为接的都是他这种客人,所以人很少。” 她这么一说,宋时眠顿时理解了。 毕竟像厉潮这样的,他从小到大也只碰见他这么一个。 江清韵见他只夹跟前那盘菜,便主动拿公筷把离他远一些的菜夹到他碗里,跟他打探厉潮的情况。 “团团他……怎么样了?” 宋时眠咬着牛肉的动作顿了下,“你没见过他吗?” 江清韵笑得有些勉强,“在门外面见过一眼,他生病的时候,不怎么想见我。”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宋时眠把肉吞下,如实告诉她厉潮的情况。 “估计这几天都没睡,状态不太好,但精神还行,说的话他也会听。” “那就好……”江清韵道,“麻烦你了。” 宋时眠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从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喊了她。 “妈,我们是夫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虽然气他隐瞒我,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抛下他不管。” 江清韵眼眶酸涩,张了张嘴,还想和宋时眠再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 厉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的,过来了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门框上,身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低垂着眉眼,安静地看着宋时眠。 “团团……” 江清韵喃喃开口。 宋时眠像是有所感觉,朝厉潮站的那边扭过头。 男人的脸色依旧苍白,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漆黑的眼睛像是透不进一丝光。 只有看着宋时眠的目光依旧专注。 “厉潮?” 宋时眠传来一声很轻的询问。 男人走到他身边,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可最终还是垂下手,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神色局促。 “我有好好的睡觉,可你不见了,我以为你……” 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时眠伸手扣住他的手,问他,“吃饭了吗?” 见手被拉住,厉潮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雀跃,“还没呢。” “那你自己找张椅子坐。”说完后,宋时眠问江清韵,“妈,还有多余的碗筷吗?” 江清韵猛地回神,“啊……有,我去拿。” 她拿着碗,神色复杂地看着厉潮接了过去。 其实她在医院里见过很多次厉潮,可无一例外都是沉默的,把自己封闭住的,无论她说什么,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时间久了,江清韵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在沉默中冷却了。 直到今天,她在医院里,看了一个不一样的厉潮。 他端着碗,耐心地把宋时眠碗里他不爱吃的菜挑出来,看着青年主动分了个虾给他后,眉梢间的愉悦藏都藏不住。 江清韵神色有些愣怔。 原来,他是会笑的。 她好久没见过他笑了。 唯一能回想起来的却是他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捧回一张奖状,上面用幼圆的字体写着“礼仪小标兵”。 面对孩子希冀的眼神,她那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 “团团,妈妈很忙,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来烦妈妈?” …… 生下厉潮其实是江清韵计划之外的意外,他像是个灾难,一出生就带病,每年的治疗费用就是一大笔钱。 因为疼痛,年幼的厉潮其实很不安分,动不动就哭。 而江清韵从小又是被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千金小姐,生下厉潮的时候她年岁并不大,在父母眼里她甚至还是个孩子,结果一转眼就当了妈。 面对哭闹的厉潮,她那时候心里没有爱,只有厌烦。 特别是厉潮吃了带激素的药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胖,圆滚滚的,像个球。 于是她选择跟厉劭一块出去闯荡,把厉潮留给爷爷带。 那时候的厉潮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用奶奶的声音跟她汇报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可应酬了一天的江清韵只觉得烦。 于是电话变成了一周一次。 渐渐地,一个月一次。 再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餐桌前,厉潮同宋时眠说,“我刚刚做梦,梦见把我丢下,说要和我离婚。” 十五年前,团团同她说,“妈妈,我晚上做了梦,梦见你离开我了。” 餐桌前,宋时眠回答他,“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你做饭这么好吃,丢了你我去哪里找这么合心意的厨师?” 十五年前,她回答他,“团团,你能不能不要占用我的时间说这些无聊的事?” 厉潮的笑声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他笑得很好看,眉目里隐约能窥见她五官的轮廓,轻柔的,像梦一样柔软。 巨大的惶恐将江清韵淹没,十多年前她对厉潮说的话,终究变成尖锐的利剑,狠狠地捅进她的心脏。 …… 四岁的团团上幼儿园中班。 “妈妈,我这次终于考了第一,看,这是老师给我发的奖状。” 七岁的团团读一年级。 “妈妈,他们都说我是没人喜欢的小胖子,是不是真的没人喜欢我?” 十岁的团团读四年级。 “妈妈,我交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勇敢的人。” 十二岁的团团读六年级。 “妈妈,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所以大家都说我不配有朋友。” 再后来,团团再也没有找过她。 直到她的团团十六岁,躺在医院,漆黑的眼睛里再也没了光彩。 他跟她说。 “母亲,活着好累啊。” 那是被爱包裹一生的江清韵第一次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43章 生病的人好像都要格外粘人一点,厉潮也不例外。 吃完饭了,宋时眠打算去找医生,他还跟一个小尾巴一样坠在他身后。 宋时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操心无比的家长,把人带到病房门口,伸手往里指,“回去睡觉。” “那你呢?”厉潮问。 “我去见医生,等你睡醒就跟我回家。” “真的?” “真的。” “不骗我吗?” 宋时眠道,“我数到三,一、二……” “午安眠眠。” 砰的一声,门在他跟前关上,世界彻底安静了。 江清韵站在他身后,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脸上的笑容很勉强,“还是你有办法,我跟他说话,他就从来不听我的。” 宋时眠背对着江清韵,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声音依旧是她印象里温温和和的样子。 “我不是有办法,只是他很善良,比起自己的情绪,他更愧疚给别人造成负担。” 江清韵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宋时眠的话宛如一把温柔的刀,扎向人的动作很轻柔,可正中要害。 厉家,A市里只手遮天的豪门望族,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家里唯一的继承人,本该是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却被他们养成了这个样子。 宋时眠握着导盲杖,表情未变,似乎刚刚说出那样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对了,医生在哪里?” 医生接到通知,早早地就在聊天室里等着。 宋时眠谁也没让跟,自己一个人进去的,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他摸索着在医生对面坐下,缓缓在心底吐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医生你好,我是厉潮的丈夫。” 来之前医生就被告知宋时眠的特殊之处,所以当看见青年那双没什么神色的眼睛时,他心底并不意外,只是在心底不免叹气。 这厉家,明明这么有钱,儿子有精神病,儿媳眼睛却是个瞎的,也不知道他们这究竟是般配还是不幸。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我手里这个是厉小先生这些年的病历报告,不过鉴于你看不见,我会制作成电子版,到时候发你邮箱。” 宋时眠把手搭在桌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扣着小臂上的皮肤,“我想问一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问到这个,医生也缓缓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厉小先生心理的防备意识太强了,哪怕我接手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他这次来医院,状况肉眼可见的不太好,甚至整个人还透着一股浓重的自我厌弃。” “但他见了你后,情绪忽然就稳定下来了,所以不难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我们……”宋时眠低垂着眼,还是选择如实告诉医生,“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从家里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医生稍稍坐直身体,眼底迸发出光芒,“你是说他跟你吵了一架?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你们吵架了?” 怕宋时眠多想,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厉小先生从来不跟我说发生了什么,所以哪怕他发病、病情变得严重,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他加大用药的剂量,你也知道,是药三分毒,再这么吃下去,他迟早得出问题。” “如果这次他发病是因为你们争吵的话,你可以把争吵的内容跟我说说吗?说不定可以发现他为什么会发病。” 宋时眠也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我和他吵架是因为他瞒着我他有病的事。” “你们结婚时并不知道他的病吗?” 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再加上聊天室温度适宜,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宋时眠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的,所以我很生气,骂了他。” 医生问他,“那你是怎么发现他有这个病的?” “我……”宋时眠犹豫了下,“我发现了他的另外一个人格,‘它’做了很过分的事,跟他平时完全不一样。” 他刚一说完,医生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眸,“你是说你看见了他分裂的人格?” 宋时眠被他忽然尖锐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对,怎么了?” 医生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听他母亲说,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冒昧问一下,你们认识多久了?” 宋时眠如实回答,“一个月左右。” “这不可能……”医生喃喃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分裂出来的人格,如果不是他跟我说他身体里藏着别的人,我根本就看不出他人格分裂。” 宋时眠也不是很懂医生的震惊,挠了挠脑袋,“可能因为我天天跟他待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你不懂。”医生道,“人格是会伪装的,他不想让我们发现,根本就没人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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