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还没开始,他就感觉到周围熙熙攘攘的声音,想来林季同比他想象的要受欢迎得多。 只不过这场演讲宋时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阖着眼,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 演讲不长,也就四十分钟左右。 等到人差不多走光后,林季同才下来带着宋时眠出去。 他看了看他的脸色,问他,“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宋时眠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对了……”林季同道,“听说学校旁边有家川菜馆味道不错,要不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却先插了进来,“小林……” 林季同扭头,发现是校长。 他只能先放弃对宋时眠的邀约,转头和校长寒暄起来。 宋时眠默默往前走了段距离,不打扰他们的谈话。 在他的导盲杖在地砖上敲到第二十三下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江清韵打给他的电话。 他听着上面的名字,难得的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电话。 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宋时眠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江清韵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小眠,妈妈没有打扰到你吧?” 刚刚和厉潮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宋时眠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只能干巴巴地应了声,“没事。” 江清韵的声音依旧温柔,似乎并没有对他把他儿子赶出家门这件事感到生气,“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她顿了顿,道,“是关于厉潮的。” “妈妈不是在强迫你,来不来取决于你自己。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的,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终究还是自私的,于是她在电话里补充。 “团团他……已经在医院里待了三天了。”
第41章 江清韵选的地点是宋时眠小区楼下的咖啡店,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早早地在里面等着了。 看见他的身影,江清韵主动过去搭着他的胳膊,带他往位置上走去。 “抱歉,本来妈妈不应该打扰你的,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手纤细,可却带着一个母亲独有的温暖。 宋时眠被她拉着,有些无措,“他怎么了?” 江清韵没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他安置好,问他,“小眠吃饭了吗?” 宋时眠一大早就出发去听林季同的讲座,接到她的电话就立马打车过来,什么都没吃。 可他还是朝江清韵点了点头,“吃过了。” 江清韵朝服务员招手,拿着菜单问他,“小眠,你吃芒果过敏吗?” 宋时眠摇了摇头。 “你好,要一份这个,麻烦尽快上一下。” 听她说话,宋时眠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在干什么,“其实不用……” 江清韵将早就点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妈妈做主给你点了个拿铁。” 宋时眠没喝咖啡,手指在裤缝上有些焦虑地抠了抠,还是没忍住问道,“您找我是想要跟我说什么?还有,你说厉潮在医院里待了三天,这是怎么回事?” 江清韵夹了块方糖放进自己面前的咖啡里,她捏着汤匙搅了搅,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纵然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可依旧掩盖不了神色里浓重的疲倦。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我是接到医生的电话才知道他自己去了医院,并且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天。” 宋时眠闻言垂下脸,“他去医院干什么?” 江清韵放下手里的勺子,缓缓吐了口气,“治病。” 她看着宋时眠,“你可以告诉妈妈你们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 面对一个母亲温柔的请求,宋时眠做不到拒绝。可同时,他也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江清韵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知道厉潮瞒着他有病的事跟他结了婚,出于愧疚,所以才对他这么好? 他不知道江清韵究竟知道多少,只能有些含糊地告诉她,“我们吵架了。” “他欺负你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宋时眠愣了下,“也不算欺负我,只是他……隐瞒了我一些事。” 哪怕江清韵再怎么温柔,那也是陪着厉绍在商场里浸染许久的豪门太太,看着宋时眠的表情,就大概猜出事情的原委了。 她顿时觉得心头一重,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你知道了团团的病对吗?” 宋时眠没说话,默认了。 “难怪……”江清韵喃喃道,“难怪他会那样对自己。” 她端着咖啡喝了口,明明加了糖,却还是满嘴的苦涩。 “妈妈不怪你,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骗了你,他就应该受到惩罚。” 宋时眠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开心。 他们都不怪他,厉潮是,江清韵也是,可到头来,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个。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时眠捧着杯子,像是想从微热的温度里汲取力量,询问的声音很轻。 江清韵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其实是个极其失败的母亲。在团团小时候,为了和他爸爸赚钱,我们丢下了他。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像是蜗牛,给自己筑了个壳,把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藏了起来。” “一开始他只是心理有病而已,并没有严重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接下来的那两个字似乎连说出来都需要消耗她的勇气。 “没有严重到分裂的程度。”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刚好读高三,有一天,他忽然找到我。” “他说,他好像坏掉了。” 江清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说,他的身体里多了个人,‘它’想要杀死他。” “他问我,他真的会死吗?” “然后就是去医院,他被诊断出了人格分裂。”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的表情。他那么平静,平静到就像一汪死气沉沉的湖,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正是因为他的平静,却像一把最尖锐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一位母亲的心脏。 宋时眠垂着头,没说话。 江清韵很轻地吐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 “自从他患病以来,他没求过我什么,可为了你,他求我了。” “对不起……” 她道,“妈妈知道,我们不应该骗你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种时候,宋时眠却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他问她,“那他去医院打算干什么?” 江清韵道,“他太封闭了,从来不跟我们或者医生说他心里的任何想法。说来惭愧,我们连他为什么会人格分裂都不知道,所以平日里他只能依靠药物压制。” “一开始是一周一次,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吃药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跟你结婚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药。” “妈妈猜测,这会不会跟你有关……” 宋时眠觉得有些荒谬,他和厉潮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因为他了? 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喜欢眠眠。” 他说。 “因为喜欢眠眠。” 喜欢这两个字说的人轻飘飘的,听的人也觉得无足轻重。 可直到这一刻,当这份喜欢具象化的时候,这两个字顿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清韵接着说。 “昨天我接到医生的电话,他说团团找到他,他想通过物理手段消灭他身体里的人格。” “物理手段?”宋时眠愣了一下,“什么物理手段?” 江清韵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一则消息,点了语音朗读,放在宋时眠跟前。 听完后,宋时眠微微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是疯了吗!稍一不慎他就变成傻子了,他是怎么想的?” 江清韵道,“他说,这样他就没有任何危害了。” “小眠,团团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在乎你。” 那一刻,宋时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敲了下,顿顿的疼,又涩又闷。 他摸到自己的导盲杖,从位置上站起来。 “带我去见他。” 他说。 — 宋时眠其实并不喜欢医院。 从小到大,只要一放假,他的假期总是奔波在各大医院。 他跟前站着形形色色的白大褂,他们用灯光照着他的眼睛,用手翻着他的眼皮,各种仪器将他的眼睛招呼了个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食堂的饭菜很难吃,走廊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来来往往的人神色哀愁,连带着他父母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 他和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是在医院。 他们脸上盖着白布,白布下的躯体哪怕被重新缝合过,可依旧是扭曲、破碎的。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快瞎了,入眼处皆是糊成一团的红色。 他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可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这是最爱他的爸爸妈妈。 于是消毒水的味道在宋时眠梦里萦绕了半年。 同样的,也是在医院,赵广和陈盼夏拿着长长的缴费单,对他叹气。 “小眠,要不咱算了吧?” 彼时的他坐在医院长椅上,黑色覆盖了整个世界,拖地的阿姨从他身侧走过,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好。” 不过短短两年,他便一无所有。 唯一的依仗只有手里那根廉价的导盲杖。 而此刻,他又来到了医院。 高档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其实没有那么浓烈,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可宋时眠却感觉那味道沿着他的脚踝爬上来,一点点的将他全身浸染,然后将他拽入更深的深渊。 江清韵和他一块站在门口,“他就在里面,要妈妈陪你进去吗?” “不用。”宋时眠摇了摇头,“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江清韵道,“我就站在门口,有事你就喊。” 她说,“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这个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宋时眠没说话,握紧手里的导盲杖,转身推开了门。 病房内,高大的男人正盘着腿背对着门。他手里拿着手机,看着某个头像,点进去,退出,然后又点进去……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不知疲倦。 哒! 很轻的敲击声落在地板上,他以为是来劝他的人,头也不抬的低声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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