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实话。 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是被驱逐出国的,瞿家不可能给他们准备财物。走之前,瞿妙嫣还将自己的所有股份都送给了姐姐,用来感谢她隐瞒瞿宁森身世之恩。 瞿之城倒是没有签下股份转让书,然而那时曜森集团在海外没有半点势力,他们一家子吃饭都难,只能到处匆匆找工作。一开始瞿宁森过得很不好,整晚整晚地失眠,脑子里想的都是小小的林舟穿着一件很大的旧T恤、蹲在雨里和粥粥商量着分食两根火腿肠的样子。 对人类警惕的粥粥温顺地舔着小学生林舟的手,还将垃圾桶里找出的食物叼给他。 后来...... 瞿宁森笑着想,后来,瞿妙嫣就拖着瞿之城去死了。 而他不仅没有半点伤心,还因为终于收到林舟的第一张照片,当晚就在地下拳场打残废了三个人。 在拳场赚到的钱,除去做生意,每个月给林舟寄一笔,再想办法雇人每年拍一张林舟的照片,隔着大半个地球的时差,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他克制着自己,并不过多窥探林舟的生活。 然而隔着照片目睹林舟长大,他忽然发觉,爱上林舟是一件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酸涩微甜的柠檬香轻盈落在鼻端。 瞿宁森听见耳边少年的冷笑:“装起来了还。” “有钱是吧?那这顿你请。” 他又忍不住笑了——在面对林舟时,他似乎总是在笑。 “是我耽误你休息的时间,当然应该我请。” 奔驰缓缓在一家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下,瞿宁森带着柠檬味的生气垂耳兔走进包厢,笑吟吟地亲自拉开椅子,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汁。 “谢谢。” 林舟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他打量着周围低奢大气的装潢,语气和身上的柠檬味一样酸。 “这里价格应该也不便宜吧?你经常来?” 有钱真好。 瞿宁森沉默两秒,忽然侧过头,无声笑了起来。 林舟:“......” 林舟:“你干嘛?” 瞿宁森忍住笑:“林舟,你知道吗,你刚刚就像只咬牙磨刀的垂耳兔,杀气腾腾的。” 尤其是他今天穿的还是蓝色水手服,白色领结的带子缀在领口下方,随着动作轻盈翻飞,特别漂亮。 也特别可爱。 林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沉默几秒,对瞿宁森的审美表示理解无能。 “好吧,”他忽略这个奇怪的比喻,点完菜后,想到瞿宁森如今的成就和年纪,又虚心向瞿宁森请教:“瞿总,我想提前一年申请实习,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将面前的人当作可以询问请教的对象。 而瞿宁森也没来得及为此感到高兴,便慎重地放下杯子,认真思索着他的问题。 回想起曜森之后要进行的大动作,瞿宁森道:“按照你的专业,其实可以试着接触一些房地产和政府合作的项目,或者公共艺术相关,履历上来了,以后能自己当甲方,酬劳也不会少。” 顿了顿,他又说:“你可以试着去曜森,他们九月会在S大进行秋招。” 话音落下,林舟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当然知道曜森集团。 在遇见瞿清之前,林舟感谢曜森曾经买下了贫民区的地皮做慈善,而遇见瞿清之后,林舟对这两个字剩下的只有厌恶。 就像他对瞿清这个人一样。 林舟吐出口气,没了兴致,敷衍回答了两句,便专心等着上菜。 服务员很快将瞿宁森点的菜一一端上来,香气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油焖虾、茄汁大虾、香辣干锅虾、蒜蓉粉丝虾、清蒸澳龙...... 林舟:“?” 迎着少年满是疑惑的眸子,瞿宁森戴上手套,缓缓将剥了壳的虾肉放进林舟的碗中,面不改色道:“尝尝看。” “哪个更yummy一点?” 他不知道哪个是yummy虾,那就干脆都点一遍。 林舟:“......” 半晌,少年面色冷淡道:“兔子不能吃虾。” “......” “......还有,我看见你笑了。” - 阳光将梧桐树映照成温暖的金色。 吃完饭后,林舟站在树下清凉的阴影里,等着瞿宁森把车开过来。 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看了眼来电名字,呼吸一顿,立刻接通。 “吴姐?” “小舟。”吴菲听见他略带期待的声音,喉咙更加发堵。 “是这样的,”女人熟悉的声音传进耳膜,犹豫的语气让林舟心脏一沉:“前几天我说的那批病人出了点状况,被隔壁市医院接收了......抱歉。” 头顶的春蝉已经开始鸣叫,清瘦的少年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几秒后,他抬起眸,平静地笑了下:“我知道了。” “您不用跟我说抱歉,是我该谢谢您。” 心脏一点一点坠落,他咀嚼着这份熟悉的、无数次出现的、早已习惯的失望,声音淡而轻,宛如石子扑通沉入湖底,只留下半秒钟的涟漪。 “反正......我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那头听见这话,似乎有些释然地松了口气,随后道:“好,你放心,我会继续帮你留意的。” 林舟嗯了声,道谢完便很快挂断电话。阳光落在几步之遥的柏油路上,空气燥热,而他的指尖冰凉。 发动机的声音猛地响起。 “林舟,”瞿宁森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笑着看向他:“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 林舟低头上车,没了闲聊的心。半晌,他无意识拿出手机,又开始给瞿清发消息。 林舟:【在吗】 林舟:【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舟:【。】 林舟顿住,而后用力删掉对话框里的“废物你有什么用不如去死”这行字,很慢很慢地吐出口气。 刚要再发,身边的瞿宁森已经看出他的不对,不动声色道:“站了那么久,是不是很热?” 林舟摇头,依旧没说话。 瞿宁森递过来一瓶打包好的酸梅汁,余光一直在注意林舟的脸色:“喝一点......怎么了,在跟谁吵架?” 林舟接过酸梅汁,没喝,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继续给瞿清发消息。 闻言,他神色恹恹地说:“没吵架,我倒是想吵。” “男朋友被关了,我想找他人也找不到。” 关键时刻掉链子,比平时折腾他更让人反胃。 然而话音落下。 瞿宁森猛地一顿,双手倏然死死捏紧了方向盘。 粗糙的皮革发出微不可闻的咯吱声,男人深色的瞳孔凝视着路口的红灯。 半晌,才轻声开口—— “......你,希望他出现?”
第13章 我希望他去死。 然后留下千万遗产和无数人脉求着我继承。 林舟吐出口气,没回答瞿宁森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摁灭手机屏幕,问他:“瞿总,你有朋友在医院工作吗?” 他想,瞿宁森也很有钱的样子,说不定这也是一条路子。 一条林小草活下来的生路。 瞿宁森闻言,侧过头看他。少年的瞳孔在阳光下依旧是漂亮的黑色,折射出细碎流光。只是那其中的一点点疲惫、一点点强颜欢笑,在明媚背景的衬托下,更加让人心生酸涩。 就像破了皮的柠檬,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泪。 ……他不在的这些年,林舟又掉过多少次眼泪呢? 瞿宁森的双手松下来,连同心中浓烈的失意和嫉妒也通通咽下。半晌,他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有是有,你想给家人找医生吗?” 其实在得知林小草情况的当天,瞿宁森就让人去查了S市所有医院的肾源情况。 然而人体.器.官并非路边的野花野草,能随手采摘。在不触及法律的情况下,即便是他,也需要时间等待。 林舟摇摇头,犹豫了一秒,还是简单说明了一番林小草的情况。 “……所以方便的话,如果有肾源的消息,请您一定要通知我。” 瞿宁森嗯了声,点头认真承诺:“好,我一定帮你问一问。” 少年很淡地笑了一下,对他道谢。然后再次低下头,开始盯着手机不断打字。 他在无意识的焦虑。 瞿宁森看得出来,可他也同样看得出来,林舟此刻需要的不是自己。 他似乎只想找到瞿清。 ……这是喜欢吗? 这些年里,瞿宁森尽量不去窥探林舟的生活,刚开始是连活命也顾不上,后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瞿妙嫣曾经说过,瞿宁森完整继承了父亲瞿之城的固执和冷血,他们如出一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将自己的意愿倾泄在他人身上,然后称之为喜欢。 所以最后,筋疲力尽的瞿妙嫣选择拖着瞿之城沉海自杀。 瞿宁森不愿变成那样。 他学着吃药,学着按照医生的建议,只在每年林舟生日时雇人拍一张照片。两年前在得知林舟恋爱后,他彻夜未眠地看了一整晚月亮,最后断掉资助,祝林舟能永远幸福。 两年后的现在,他接到瞿老爷子服软的电话,第一反应却是欣喜若狂。他抵不过快失控的思念,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回到林舟身边。 而林舟,似乎很不幸福。 他想让他幸福。 滴的一声,绿灯已经亮起。 瞿宁森闭了闭眼,不再开口,一脚踩下油门。黑色奔驰很快汇入喧闹车流,彻底不见踪影。 - 第二天是周末,林舟不用去BOAT上班。 他收拾了一番自己,很快来到医院六楼。刚出电梯,就发现今天走廊的气氛格外不对。 三三两两的护士们聚在一起,神色严肃。 “真可惜,那个小孩还没成年,成绩很好的。” “是啊,怎么就跳了呢......唉,舒医生现在还在自责。” “听说是爸妈交不起住院费,他自己也受不了肾衰竭的痛苦,一个冲动,就偷爬到对面酒店的顶层跳下去了......” 林舟听了一耳朵,才得知是有个很年轻的病人,因为病痛折磨和不拖累父母,选择了跳楼轻生。 林舟捏着水果篮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快步走进林小草的病房。 单间门咔哒一声关闭,他转过头,看见林小草正坐在病床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电视,似乎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林舟有点松了口气,坐到床边:“看什么呢?” “狐狸精勾引皇上,”林小草转过头,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倒是还好:“这个皇上其实知道它是狐狸,假装不知道呢。” 林舟瞥了眼屏幕,不感兴趣,于是照例询问:“吃了吗?睡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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