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王琅沉默了一瞬,似有些不忍心,见颜昭唯已站在身侧,便转头瞧去。 一片片雪落下来,粘在颜昭唯略微弯曲的鬓发上,一直不肯融化,衬得颜昭唯像个冷冰冰的雪人。 王琅有心想帮他掸去,却忍住了。 “我生为王家长子,自小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拥有得东西比别人多得不知多少倍。我若有心,只需给我祖母说一声,将那些花草留下,精心照顾些许时日,便能叫它们恢复生机。” 听到这里,颜昭唯依旧一动不动。 王琅便话语直白道:“我拒绝你,一,我是王家长子,生在这钟鸣鼎食世家,便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日若有需要,不论是为国捐生,或是娶妻生子,我都不会拒绝,而且,哪怕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也很可能无暇照顾。二,你我皆是男子,不说于理不合,也应当做顶天立地的青松,而不是缠缠绕绕的藤蔓,不当困于情情爱爱。” 他停顿一瞬,才轻声继续说下去,“三,是我着实对你无意。否则,以上一二,于我王琅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会想尽办法周全。” 颜昭唯目光微微颤动,发上的雪花融缩成冰渣子。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个比冰雪还要冰冷的笑,“你可真是,不就是一句‘不喜欢我’么,偏要绕这么一大段话。” “行,王琅。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丢下这句话,颜昭唯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 一日后,王琅临危受命,接下帅印,率五千兵马,轻骑上阵,朝西北而去。 临行前,林岱安特意赶来送行。 “岱安,京城里的事,我知道你已准备妥当,不过,若有变故,尽管去找王琳。”王琅嘱托道,“毕竟,陛下如今的心思,连我都难以揣摩。” 王琅所带,俱都是太尉府亲兵,对王琅,怕是比对大殷天子还要忠心些。 林岱安摇头道:“师兄尽管放心,岱安心中自有乾坤。” 王琅一身银色铠甲,腰悬长剑,神色庄严肃穆,不似往日潇洒模样。 他轻纵上马,正要转身,就见一骑白色骏马朝他驶来。 林岱安也听到马蹄声,转头去瞧时,颜昭唯已在他眼前狠狠勒住马。 他想着颜昭唯定是为王琅而来,正要先行离去。 谁知,颜昭唯竟唤住他,语气十分冰冷,“林岱安!你站住!” 林岱安只得停下脚步,就见颜昭唯朝他砸过来一个锦囊,冷哼一声,“陛下叫我还给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马离去。 林岱安打开锦囊一看,里面竟是他那块玉。 “岱安,将那锦囊给我,可否?” 林岱安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王琅策马走近,对他伸出手。 他将锦囊递过去,犹豫道:“师兄,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琅将锦囊收入怀中,接口道,“岱安,谢家二小姐之死,与他无关。” 王琅说得斩钉截铁,似是万分笃定。 林岱安也不好再说什么。 “岱安,你可还记得红莲世?”王琅低声道,“我怀疑,此事与红莲世人有关。” 红莲世? 林岱安有些惊讶,红莲世是南方潜藏民间的一股势力,打着始皇帝二皇子殷莲后人“红莲入世,死而复生”的旗号,扬言“王权陨落,自由极乐”,专与朝廷作对,杀过不少地方官,南方官兵也曾大力剿除,却怎么也剿不净,颇有些神出鬼没。 传说,红莲世主乃死而复生之人,有长生驻颜之术,但没有人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是,红莲世的势力,能渗透到京城里吗? 王琅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我知道,你为此蒙受冤屈,只是那件事个中缘由,我虽已有推测,却尚未知全情,还不便对你言说,待我回京,再确定一些事,会给你一个交待。” 林岱安微微摇头,“军事紧急,师兄快些上路吧。” 策马回到锦鲤居,林岱安便看见薛灵均一个人等在那里。 薛灵均穿着一身狐白裘对襟大氅,立在雪地中,若一株银装素裹的腊梅。 霎那间,林岱安便想起当年第一次梦到薛灵均那种魂牵梦绕的悸动。 “玉郎!你回来啦!” 薛灵均一看见他,就笑吟吟朝他跑来,也不顾地上的雪粘在靴子上。 林岱安连忙带他上楼,锦鲤居不比长明书院,长明书院虽设置简朴,但冬季里却有火墙,室内该有的暖炉、暖椅也不会缺。 锦鲤居里却是为了防止火灾隐患以及窒息中毒事故,禁制用火用碳,只能多加几床棉被。 他要下楼去买个热汤手炉,却被薛灵均拽住。 “别折腾了!你瞧我给你送来什么?”薛灵均递给他一封信帖,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瞧着他,催促道:“快打开瞧瞧!是宋徽托我交给你的!说是陛下亲赐!” 林岱安拆开信封,竟是一张长明书院的录取笺,上头盖着大殷皇帝的玉印。 他不禁蹙眉,其实他并非多想入长明书院,不过是因为薛灵均在那里,不想叫灵均失望。 其实,他已去拜见过宋院长,约下了本月十五的战书。 按书院规矩,贫寒学子想入长明书院者,可下战书,挑战各科第一的学子,礼、乐、射、御、书、数、经、史、诗、策等十个科目,能胜过五科者,才可入院。 林岱安虽做诗比不过灵均,但这些年他勤奋苦学,武学有王琅指点,经史子集国策有宋濂亲教,他也有些期待,自己与长明书院那些天之骄子相比较量,孰胜孰负。 只是没想到,约战在即,天子却先一步给他破例。 林岱安瞧见薛灵均满脸喜悦,将那信笺收起来,笑道:“宝儿,咱们不用陛下这个,就用书院的法子可好?” “啊?”薛灵均吃惊道,“可是,能破例直接进书院,难道不好?” 林岱安不想说他这些年见太多手握权势之人玩弄权柄,尽做些于贫民百姓而言不公平的事。 他也不是天真不知世故,这天下事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在殷宁亲政之前,贵族世家可直接举荐入朝为官,贫民百姓只有科举之路,后来殷宁取消了举荐之路,世家子弟才纷纷入长明书院。 而长明书院的老师们个个皆是国家精良之师,这等教育的机会,贵族们唾手可得,平民想读书识字却是难如登天。 虽陛下此举为他破例,是出于善意,但林岱安心中仍旧有些不适。 他少年不顺,丧父离家,颠沛流离中又突遭贫寒,后来遭囚禁凌虐,比乞丐还要更落魄,还差点在人市上被卖为家奴,幸而得老师宋濂所救。 再后来,又差点死在海岛上。 如今终于入得京城,在腥风血雨之前,他想给薛灵均看一看,自己如今已长成如何模样。
第039章 红莲世主 “你既然有主意,便就去做吧。”薛灵均笑道,“我知道你定是为了我才去书院,就算不录取,也没关系。” 不过,话虽如此说,薛灵均对此举的看法不太乐观。 光是射、御、书三项,就没人比得过王琳。 礼、乐上,没人比得过宋徽。 林岱安笑而不语,从怀中取出已暖热的玉,又从床头架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一根金丝线打的绳络,仔仔细细地穿上。 “宝儿,来,我给你戴上。” 他上前一步,一层层解开薛灵均的衣领,金丝绳绕过他修长玉颈,打好结,再将温热的玉轻柔地放进衣领里。 两人凑得极近,林岱安俯身低头,气息钻入薛灵均的耳朵里。 薛灵均顿时呼吸也有些错乱。 林岱安更是,薛灵均衣领处散发出一股淡淡暗香,叫林岱安有片刻失神。 一时,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屋子里极其安静。 直到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才猛然回神。 “对不住对不住!”闯进来的人正是住在隔壁的钟尚林,他没想到屋子里除了林岱安还有别人,慌张地连连道歉,“你们继续,继续!” 一边说一边退出去,还伸手要将门拉上。 林岱安道:“你再敢退一步,以后当不认识我吧!” 钟尚林只好停下,神色讪讪地走进来。 “钟兄找我可是有事?”林岱安问。 “林兄,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你借几。前几日我见一辆马车,拉了不少书来,听说是你的,便有些好奇。” “原来是这事,这有什么,你想看哪本,只管拿去。”林岱安指着床上下铺的几个箱子,“只是有一样嘱托,这些书不少是孤本,你可得保管仔细。” “那是那是!”钟尚林道了谢,打开最外面的一只木箱,发出阵阵赞叹。 “岱安!你这些书,有不少都是我寻许久都寻不到的!你可真厉害!” 他挑选了几本,仿佛不好意思拿太多,意犹未尽地离去。 “这些书是老师从宋州寄来的。”林岱安对薛灵均解释道:“老师家中藏书无数,当地人给老师的闲居送外号“书楼”,在他的书楼里,天文理志,经史子集,应有尽有。 薛灵均当然也知道宋濂,传闻他幼年成名,十六岁便被举荐入官,极受前朝天子赏识,二十岁就官拜丞相,是大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随即又创立长明书院,他的学生做官者无数,成为一代名师,后来又做了前朝太子太傅,只是不想朝堂生变,他不惑之年又归隐故乡,钓鱼玩鸟、赏花作画,洒脱至极,此等人物,又能有此豁达心境,真叫人佩服! “玉郎,你是在宋州与宋太傅相识结缘的吗?”薛灵均好奇问道。 “并不是。”林岱安摇头,“我是在沅州,被老师捡到的。” “岱安,我不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泥塑。”薛灵均认真地瞧着他的双眼,“我想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岱安眼眸中闪过犹豫之色,终究,还是败给了薛灵均眼中的赤诚。 他向薛灵均讲起往事,声音清澈、冷静,就好像诉说的那些苦难,是别人所经历似的。 ----- 羲宁十六年,沅州。 子夜时分,夜空中挂着冰凉的下弦月,若异鬼在冷笑。 桐城西处,有一个寂静无人的暗巷,那暗巷十分狭窄,曲折蜿蜒,在月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暗巷尽头,豁然开朗处,有一处院落,地上有井。 七八个黑衣人,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洞。 有两人推开井盖,扯住绳索向上拉起,叮叮咣咣一阵响声后,井口处露出一只夹竹桃藤编制的笼子。 笼子里有一个少年,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着,素白衣衫被泥土玷污得黑一块白一块,十分斑驳,头发上也沾满泥土,隐约露出青色的发带。全身上下,也只有脸上还算干净,一双极致黑瞳,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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