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负的神情有一瞬很明显的愣怔,但很快,林秦就从容点头,重新恢复到了原来游刃有余的模样:“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生命的状况。” “这该死的王八蛋!!!” 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林秦只当了耳边有狗在叫:“还骂呢,赶紧决定吧。我的耐心有限,只剩九分钟了。” 于是战场转瞬由林秦转向了M237一方,众人心照不宣地彼此打量,互相沉寂,最后还是男人轻叹一声,放开了哭泣的楚渭,然后转身,率先向不远的红线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不行!!!” 但那好不容易才移走的哭包顷刻又哭着鼻子黏了上来,明明只差一头就快和男人一样高了,却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哭唧唧地喊着爸爸别走。 “别这样,楚渭。”M237扒了一下,没扒动,只好摇头,求助地看向身后,“凌顼。” 少年懂了,明白了男人是在要他履行承诺,于是什么话都没说,上前就威逼着拉开了和他一样高的哥哥。 “凌顼?!你为什么拦我?!!”被拉开的少年错愕不能自已,反手就向弟弟挥出一击,“你难道想看爸爸变成植物人吗?!想看他永远只能躺在病床上沉睡,醒了也再也记不得我们?!!” 凌顼挨了楚渭一拳,被打得重重向旁倒了下去。但倒了也还紧紧锢着哥哥的躯体不让他行动,固执得像台必须完成指令的机器。 “如果,这就是他所希望的话。” 他和楚渭扭打,在地上翻滚,“我已经,答应过他了。” “卧槽你有病吧?!你还是个人吗?!”楚渭用脚蹬他,即使被禁锢在地也仍在往男人的方向蠕动,“他的想法也可能是错的!!不然他让你去死你还真就准备死吗?!” “……”凌顼默然,拉着楚渭又扭打回了原处。 趁着二人相争,M237也赶忙加快了脚下的进度。他早就关掉了屏蔽,所以现在只希望能赶紧跨过那条红线,将束缚他们所有人的唯一障碍尽快清除。 五米、四米、三米……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冲破那道简陋的凹槽…… “回去吧,父亲……” 但一只冰冷的手却突然从后拉住了他,拉住了那只曾在图片里布满了瘢痕,却又像他的人一样悄然无声,独自愈合的手,“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一定,一定会想出更好的办法……” 男人因此回头,即使他本可以跨过那道浅沟。 “没有办法了,钟昴。这是唯一有可能的活路,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想抽手,但没有抽动,“而且,你不是早就已经答应了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一定会帮助我逃脱……”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对我隐瞒了这些……!”禁不住提高了音量,片刻后,少年却低头,扶额,像是对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的自责,“不是,对不起,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微微颤动起睫毛:“我能理解父亲的苦衷,也知道你做出选择的艰难,可这样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所能承受的范畴……” “那什么样的风险才算小?”M237反问,“我也可能仅仅只是失忆……!” “失忆也不行!”少年紧紧拉着他,却突然用低到差点听不见的气音轻轻地说道。 “……不然我还能用什么把你留住。” “钟昴……”眼眶突然有点泛湿,M237的心立即软了下来,想要听从他们选择放弃。 但是不行啊,他的放弃就意味着他们的不幸,他们会被威胁、打压、逼迫,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不得不毫无尊严地迎合研究院的恶俗。 “不,你还是松手吧。”他于是撇过脸,“只有这样……” “这样只会什么都得不到!你难道不明白吗?!”终于,他的长子难以忍受地大吼了出来,“就算!就算你真的只是失忆!你有没有想过你失忆后我们也可能根本就逃不出去?!” 他艰难地陈述着更可能发生的未来:“而且你失忆后我们又该怎么办?!就算这一次侥幸逃出去了,也改变不了我们还没成年,没有钱,没有去处,更没有后路的事实!我们要怎样才能一边照顾你一边躲过下一次的追捕?!” “喂!钟昴?!什么叫照顾?!”被禁锢在地的楚渭气得差点就要翻身而起,“你把爸当成什么了?!” “但事实不就是这样吗。”一旁,冷眼观战却没选择任何一方的秋翊突然插进了声,“别说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了,这样简直就完全是我们单方面的受挫。” 居然……没错…… 男人黑亮的眼眸像是在那刻突然失去了光泽,为了他无论何时何地,做出什么选择,都终究是个累赘的无力,终究在给他们添乱的苦痛。 一个人究竟要怎么活,才能活得像他一样窝囊。他不能选择生,甚至不能选择死,他没有一个决定可以单纯地为自己而做,因为每一个,每一个都牵连着至少四条无形的枷锁。 而他甚至都没有选择的资格。 “看看,M237,这就是你用生命换来的宝贵回报。” 空中,巨脸发出了震颤的大笑,好像是这么多年来他发出过的最大的,最讽刺的大笑。 “哎哟,真好,看来不论多和睦的家庭都有可能出现四分五裂的状况啊,我真是感到好欣慰呢。”他笑完,才擦了擦口水,一看手表,“不过,这样没问题吗,时间可是快要到了。” “那么,就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于是,就在这几近无解的困境里,男人苦笑,忽而毅然决然地说道,“我知道,只要没了我,逃走对你们来说就是轻而易举……” “父亲,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但话语即刻被驳倒,钟昴脸色阴沉地冷了下来,“这样的想法,无论对谁都是一种侮辱。” “但你一个人也代表不了全体,”男人扭头,“对吗,秋翊?” 他迫切地想从这个最冷漠,最叛逆,也最渴望着自由的儿子身上得到一个令他心安的肯定答复,即使那代表着他真的从没把自己当作过父亲,代表着他对他完全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可直到这一刻,这叛逆的小孩却仍在逆着他的意思进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他皱眉,异常地不满,“不干。”他决绝地,“老子才不当这个逃兵。” 到此,M237的所有计划全线告破。他显得无奈,崩溃又委屈。 “好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看到他这副模样,金发少年也不由低叹,缓下了脸色。“还是先回去吧,”他轻声劝说起来,低沉的呢喃简直像在诱哄,“回去,我再想办法,好吗? 男人没应他,但也谁都没搭理。他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僵了,木了,挣扎与思考都放弃得很彻底。 “喂,我说,你到底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不过,那刚刚还在忤逆着他的家伙却突然扭头,抱起了双臂,“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说你其实并不想把我们忘记……” 果然,那天晚上他做出了错误的行径。 这句像一根稻草,让他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像白痴一样没有了意义。男人沉默,纠结,无措,最后,终于,都化作了一声疲惫而沉缓的叹息:“算了,放开我吧。”他屈服,说,“回去吧,我们回去……” “爸爸!!” 但不知为何,听到秋翊话语的凌顼却突然有片刻卸下了力道,而时刻挣扎着的楚渭也就在这愣怔的几秒挣脱了束缚,小火箭一样直直就朝他冲了过来。 恰好,那时钟昴又正因松了口气而放开了对他的紧锢,于是两相碰巧,M237就莫名其妙地一边怔怔感受着楚渭强力的猛冲,一边慢镜头一样身不由己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脚跟正好越过凹线,他失去重心,呆滞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爸爸!!”、“父亲!!”…… 霎时间,他只觉自己耳边一阵嘈杂,像声音炸开了锅,经久不息地环绕栖停着。 “爸、爸爸!”压在他身上那个更是首先就哭了出来,哭得浑身直抖,唇色发白,再配上先前乱撞的血迹一看,简直像下刻就要昏死过去,“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楚渭啊,是你的儿子楚渭啊……!” 男人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楚渭,我没事……你先扶我起来,我觉得有点难受……” “你、你没事?”少年一惊,赶忙将他拉起,几人搀扶着,团团将他围住,“但为什么会难受?是不是系统启动了,过一会儿你就……!” “哈哈哈哈哈……不行,真的是要笑死我了……!怎么我说什么你们都信啊……?” 但就在他们紧张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之时,那始作俑者却再次爆出了今晚的第二次大笑。 “就对着一个土沟在那儿紧张兮兮地忙活啥呢,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在剧场里表演莎士比亚啊?”他抹了抹自己笑出的眼泪,“好了,还愣着干嘛?时间都已经到了,还是赶快回来睡个觉吧。”
第一百零七章 琼浆玉露 第二天,一场从未有过的大清洗在研究院悄然无声地展开了,几乎每个研究员都受到了极为严苛的审讯。 他们被林秦的亲信关进了一间冰冷密闭的室里,对着巨大的荧幕公投自己的记忆。他们被迫被看,也被迫互看。性情谦恭的下属被发现大骂自己的上司,难得一对的情侣被发现当晚向别人献媚,皈依佛门的同事被发现兴奋扒开才超度的鼠尸。 没有隐私,一切都当众呈现。有的人受不了,大骂着无礼甩手就想走开,结果却无一不被电枪击中,还是犯着癫痫一样乖乖将记忆上缴。 闹剧持续了很久,但据说老鼠最终也还是没有被找到。而林秦为了不使自己面上太过无光,就干脆一概将那些拒不配合的人打为了嫌犯,后来怎么处置的也没什么人知晓。 这次的事件在研究员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轰动到左右两派的矛盾一时竟似乎不可调和。 因为他们虽一直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从来认为自己其实和一步步爬上来的林秦在人权上并无本质不同,都对实验体有着支配的作用。而现在,这曾和他们一样屈服于淫威之下,不得不被迫滞留于研究院的家伙,现在居然还仗着自己高一级的职位就扮起了上帝的角色,竟敢这般地侮辱他们人格,使他们当众丑态百出。 这已经不是在管理,而是在专制。 以汪延为首的一派激进党人于是在当天就喊出了这样的口号,但林秦听了却只一笑而过,说我们当然完全平等,我只是更注重效率,你们如果想看,我也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当众播放。 不过,最后当然也没播,只是据他亲信所言,院长是绝对没有问题。而这表面上已经平息了的风暴,又是否真能在这些侥幸逃过了一劫,却被羞辱到了极点里的人心中也同样得到平息,一切并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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