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摇头,却仍存疑虑地往垃圾车厢瞄了一眼。 “哎哟哥,我们都多少年的情分了,这事儿对我又没好处,骗你干嘛?”小伙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背手从身后摸出条纸盒,隔着车窗就往保安怀里一拍,“上次你跟我提到的豆糕,好不容易抢到的。”他舌头在嘴里清脆地打了个响,“兄弟够意思不?” 这下,保安乐了,大手随意一挥,以同样的方式还他一礼:“走吧走吧,就你小子机灵。” 于是围杆大升,垃圾车昂扬而出。 垃圾车胜利了,但垃圾车的快活却并没平息文天成心中的不安,或者说正好相反,这反而使他更加焦虑了。 他已然从对话里推断出了自己就是那个被替换掉了的小邓,而他们对鸭舌帽搭档习以为常的口吻更是让他细思极恐,仿若被卷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长远蓄谋。 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转而从帽檐下偷瞄了两眼已欢快哼起歌来的娃娃脸。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云里雾里,搞不懂身为特助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帮他脱身的女助理究竟是为何意。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破获的一起案件,其中凶手最擅长的就是故意陷害,并在对方身处绝境时施以援手来赢取那人的绝对服从,从此心甘情愿堕落为施暴者的永远帮凶。 他不能仅因为对方在深渊中的一丝好意就误以为那是光亮,万一她是和汪院长演红白双簧以骗取他的信任呢,万一她是故意误导以求放长线钓大鱼呢,万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别人为了节目效果而特意制造的戏剧转折呢? 还四个儿子,他哪里来的四个儿子? 就算,好吧,就算最坏最坏的情况,楚渭真的是,真的是他其中一个儿子,那么加上凌顼,也就两个,那剩下的呢……? 不,不,不对。 全错了,全都是错的。 凌顼明明已经亲口否认过他父亲的身份了,他明明都已经亲口否认过了。 他不会骗他,他有什么理由骗他,他凭什么动机骗他。 是,是的。他不信任她,他不能信任她,她一定也在欺骗自己。 他实在被骗怕了,被楚渭,被钟昴,被许多他曾深信不疑的人。 他不想再滩这趟浑水了,不想再收拾这危险的烂摊了。可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他还有能相信的人吗?还有能真心实意在乎,可以听他倾诉的人吗? 所以他犹豫了,在娃娃脸问他要到哪里去时,纠结着报出了一段默记已久的地址—— 那是他在研究院里唯一挂念的,至今生死未卜的,莫以黛的地址。 “文副?” 在看到女孩开门时略微讶异的神情后,文天成总算庆幸这世界待他还坏得不很完全。 “哦,那什么,我正巧路过,就来……”他紧张的气焰都在刚刚拍门时用掉了,现在反倒没了那横冲直撞的莽劲,支支吾吾憋了半天,“你最近还好吧?” 莫以黛显然是被吓到了,一时竟表达不出欢迎,只能愣愣地瞪着门外风尘仆仆还带着几缕怪味的不速之客:“我挺好啊?但你这是……?”她微微蹙起了眉尖,似有顾虑地回头望了一眼,但最终还是推开大门说,“火锅刚刚才把家里搞得一团乱,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担待着点,我去给你泡茶。” “呃,不麻烦,我就是过来看一眼……” 但莫以黛已经离开去厨房备茶了,而那个翻箱倒柜的罪魁祸首正好慢慢悠悠地踩着猫步晃过来,路过还高傲地抬头瞥他一眼,然后又拖起自己少年发福的身躯意外灵巧地跳回窝里揣上了。 文天成哭笑不得:“怎么几日不见,你家火锅都胖成这样了?” “你上次见它都得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吧,天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才有鬼了。”莫以黛在厨房里高声回应,“文副你先沙发上等我一会儿,我正好有几个案件相关想向你请教请教。” 文天成一听不好再推脱,索性借着逗猫的名义厚皮赖脸地换鞋进门了。 过了一阵子,莫以黛总算捧着茶出来了,一出来就看见他正拿着个带着穗的猫棒往火锅面前挥。火锅这次可算给足了面子,虽然臭着一张下弯的猫嘴但还是偶尔伸出爪子够上一够,被大脸盘挤小的细眼缝也会突然一睁,让人惊异于它居然还存在这么大一对圆眼。 “久等了,文副。”莫以黛左手持水右手端茶,轻而易举就辨析出来谁是谁的,把墨绿色的玻璃杯放到他眼前,“碧螺春,我记得你喜欢喝的。” 摇棒的手微微一僵,文天成终于放下了。他转身在沙发上坐好,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感激感动与更大的愧疚却在同一时刻于心间悠然旋绕了起来。 “你的终端……”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哦对,终端。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莫以黛恍然大悟,“你最近不在局里所以可能不知道,我终端丢啦,才换了个新的。” 丢了……? 文天成想到当时眼熟的终端和录音笔,不由又皱下了眉头:“那你最近……一切都好?有没有遇到,或者是,呃,局里进行演练,把你当成人质的那种……?” 莫以黛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们又不是武警,怎么会有这么无厘头的演练?文副,你在说什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犹豫着停顿了一会儿,“要不,你还是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没出过任何事?那莫以黛难道只是丢了终端而已吗? 文天成的眉宇这下锁得更深了,他当然知道这是件再好不过的幸事,但录音笔里的声音又分明就是莫以黛的。 难道是合成……? 但即便合成也该有足够多的样本,如果她本人毫不知情,无论如何也该是身边与她无比亲近的人…… 举杯喝茶的手势停止在了半空,文天成猛一回头,却突然发现莫以黛正好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们视线交汇,交汇之时竟还携起了一二分不经意的慌张。可那慌张又绝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窥见喜欢之人的慌张,而更像是另一种,不小心做下了亏心之事的慌张。 他突然该死地怀疑起来了,这怀疑让他在一瞬间吞噬了心智,让他在一瞬间沦落为了无处可归的丧家野犬。 他紧了紧手中握杯的力道:“……以黛,你……没瞒着我什么事吧?” “怎么会?”回应几乎脱口而出,莫以黛微笑,“我怎么会有事瞒你?” 但,她又快速眨起了眼睛,不自然,是肌肉带动的,就像在缓解眼球的干涩。这动作她曾在告知自己有男朋友时反复做过,连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是一个人心虚时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 文天成盯着莫以黛的脸,盯着他曾经无比喜爱的女孩的眼睛细看。那里面的温柔还在,关心还在,绵绵的暖意也还在,这些都没有改变。 但好像又有什么变了,变得挣扎,变得慌乱,变得惭愧,变得……不忍长久对视。 几近同时,两人都一齐把脸撇下了。 文天成轻重失衡地把玻璃杯掼回了桌上,茶水溅出来薄薄的一大摊。 他起身,惯性使然地拍了拍身上的口袋,但没有了,他的终端,他的警官证,都在研究院刚刚的波折中被毫不留情夺走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我走了。”他仓皇,脑袋压得低沉,一个劲只向前去,“我接下来还有事,打扰了,我下次再来,我下次再……” 可啪一声,手腕被握住了。文天成感受着莫以黛第一次给予他的主动接触,他曾经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主动接触,泪水却禁不住直往上涌。 “可……文副……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挺急的。你能不能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听到莫以黛的声音也同样小心翼翼,但她还是没能理解他,她还是因为自己的苦衷而不得不挽留他。 就在这时,不解风情的胖火锅从猫爬架上一跃而下了,砸在地面冷不丁发出嗵咚一声巨响。它左右摇摆,迈着短小肥硕的四肢溜向自桌面而下的那一丛水帘,它好奇地仰头,探爪——并伸出舌头接了接。 几秒后,它不动了。 在半路走着走着突然就喝醉的酒鬼一样横七竖八地瘫倒了下去,本就狭窄的眼缝这下彻底眯上了,而它鼻尖前的毛绒地毯正经临着台风过境一般的狂吹乱倒。 气氛一时间沉下了,文天成回头看了看茶杯里还自由漂浮着的碧螺春,终于缓慢挤出了一个艰难而苦涩的微笑。 “你还是放我走吧。” 莫以黛的手指凉下来了,手心里的汗冷涔涔的,闷在了文天成腕上。 她忽然就支撑不住地跪坐到了地上,五指也应声滑落,转而覆上了自己的面容。 “文副……我不是……”她双肩耸动,细微的哽咽从指缝间流出,“对不起……我真的……” 文天成的目光,复杂地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只是所有往昔的点滴都化作了一声轻叹:“你还是先起来……” 咔哒,门外的识别锁突然机械地叫了一声,紧接着,莫以黛家的房门被拉开了。 文天成的神思几乎是在铃响的同一时刻就进行起了回放,在蒋靖麟、汪院长、女助理、甚至是小司机的脸上一一掠过,推测着莫以黛究竟是为哪一位天良丧尽之人所胁迫了。 结果却全都不是。 来者一袭灰黑的衬衫还是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颗,浅金的发丝璨然垂坠于腰际,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顾不上绑起。 “……钟昴?” 文天成恍神了,喃喃地念出他的名字,又像在自言自语,浑身上下都发起颤来,“怪不得,怪不得……所以那天救我的才会是你……?” 这似乎比脑海里那群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惶恐,因为他对他们都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熟悉到了……陌生。 他回头看向莫以黛,看她跪坐在地,不住摇头:“是不是他强迫了你?他威胁你?是不是?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你怎么会骗我……?” 但莫以黛只是摇头,只是摇头。而摇头代表了什么,他无从知晓。 他于是又笑了,笑得凄凉。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一次,他听到熟悉的冰冷从身后传了过来,那是带着笑意的冰冷,文质彬彬,却优雅到近乎残忍。 “从一开始。” 天地,黑了。 作话: 莫以待莫以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有几个小细节,一是莫以黛去医院给楚渭送粥时提醒了文天成要小心钟昴,二是楚渭问钟昴知不知道爹身边现在有个女人的时候钟昴说知道,三是文天成被蒋靖麟骗到医院时候莫以黛编辑好的信息,是给钟昴报信的。所以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文天成自己有男朋友的原因,就是为了给他制造一种错觉。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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