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这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轻颤,像是怕了。但他不想被这可耻的怯懦击败,更不想暴露自己的天真,于是又沉下嗓音,“不,我是说,如果真要提取DNA,血液可以,毛发也可以。但骨髓?这怕不是你们院长逼供的另一种手段吧。” 冰冷的女助理没有搭话,意料中的。而这也在一瞬间让文天成意识到,人在绝对危险时是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他们总会或多或少地垂死挣扎一下,最具有代表性的行为就是——多说废话。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反派为什么总是死于话多,因为他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搭话的欲望。如此再一对比,只做不说的反派就会被衬托得格外可怕——那得是多强的定力啊。 文天成叹息,在心里鄙夷自己一阵。 汪院长钦定的人选怎会有错呢,那么老谋深算的一只狐狸,毫不犹豫就给予了最高的权限。这助理现在不推他进去指不定就是在威胁恐吓呢,还在等着一句话的最后收官。 “但DNA不能确定级别。” 可蓦的,那女助理答话了,而且清清楚楚一条信息——汪院长确定你是纳斯塔,只是不知道级别,而且他对你期望很高。 “级别?”文天成一愣,失笑,“我他妈就不是个纳斯塔你们瞎了眼的真看不出来吗?还级别,还初代,你搞不搞笑?” 唰,一把弹簧刀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女助理袖口弹了出来。文天成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血滴就先于痛感从手臂上一颗一颗滚了下来。 “现在的三代,一共有四个人。”女助理面无表情地收回刀具,“安河,平江,镇海,晏邦,都是克隆出的变异体。” “作为二代的衍生翻版,他们的能力都只比原版稍显逊色。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的突然发生,本该被留在研究院进行进一步探索。” 女助理忽略文天成逐渐惊诧起来的眼神,只依然故我地用指腹在他伤口上一抹:“因为那场意外,政府强制研究院终止了纳斯塔计划。他们与当时仅存的三代签订了一系列条款,政府给予他们及所有后代人权与自由,但作为条件,他们必须植入一种具有高强度控制性能的电子芯片,并且担任新军种——特种军的最高将领,在国际军演上附加威慑,以彰显我国的综合国力。” 被迫听着,文天成呆呆愣了,这些消息,他闻所未闻。 他不明白身后漠然的女人为何突然像摁下了开关一样,将一切紧要机密都那么公式而强势地倾倒给他,就好似这是一种使命。 但她的脸还是平淡无波的,跟说出骨髓穿刺时,把他推进来时,甚至是站在院长身边时都一样的平淡无波,仿佛糊了一张不着痕迹的面具,被时间胶着得很好。 沉默着,她的手臂重新垂回了身边。她不动声色地捻起指尖,捻到湿润的血液缓缓干燥,像被干涸的海床吸入般毫无踪影,才不咸不淡地向下投去确认的一瞥—— “一个世纪前,两名被编入纳斯塔基因的半成体结合生下了一位纳斯塔男婴,编号M237。” “当时M237并不是研究院里唯一的纳斯塔婴儿,甚至不是唯一的纳斯塔男婴。即使所有研究都已表明,纳斯塔基因携带者生下的孩子体内榊元素活性最高,仍旧没有一人能活着挺过融合与转化的阶段,最长的也没熬过十二岁。” “没人指望M237能成为那个特例,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比别的所有孩子都体弱多病。但无论如何,他就是做到了,而且是在心脏停跳的后十秒里完成了融合,被奇迹般救了回来。” “或许是榊元素的特殊机制,总之自此以后,所有依照此法生下的婴儿都不再具备原先的高活性了,于是M237就成为了所有纳斯塔里唯一的初代。” 说到这儿,她突然面无表情低下了头,视线在文天成莫名哆嗦起来的身上一掠。 “初代的儿子,有四个。”她忽地透过镜片对上他心虚闪避的双眼,“分别是金、火、日、月四种相位,是本洲所有纳斯塔的起源。” “这四个儿子是迄今为止所有纳斯塔里血统最纯,属性最正,能力最强的四个人,如果真要比较起来,三代也绝对不可匹敌。” “……所有纳斯塔里?”文天成的面色惨白起来了,他这时再也无法阻止那种颤抖对他声带的入侵,“那初代……?” 这回,女助理沉默了,她不带温度的瞳仁漆黑地扫下来,又终于垂了垂眼睫。 “初代是没有属性的。” 她说,声音像极寒的冰雪夹杂在风里吹过来,“不同于他的四个儿子,也不同于后来所有纳斯塔,初代的唯一特性,但也是所有之中最加重要的——他可以激发纳斯塔体内榊元素的活性,并且加速融合。”她罕见地顿了顿,“其实就像高浓度必将流向低浓度,凡是超于自己级别的纳斯塔都可以具备这种功效。但只有初代,他能是所有纳斯塔永久不竭的兴奋剂,甚至足以救命。” 文天成失语,体感冰凉,苍白如纸的脸上只剩一双眼还间或一轮。他眼下那颗青黑的小痣已是黯然失色了,缀在尾尖,要漂浮出来,在睫毛的轻颤下像一滴泪,却落不下。 他忽觉大脑皮层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刺得他满眼昏花,像是白昼黑夜被撕裂了一道口,从里凹陷进去的空间扭曲失重。 这一切都让他禁不住反胃,禁不住干呕。 “但和睦的情况只维持了不久,就在研究院准备提取二代的精液进行下一代培育时,他们消失了,”女助理继续说道,“带着初代一起。” “那天研究院燃起了一场大火,是那个和平世纪里最大的一场大火。火焰摧毁了包括设备在内的所有一切,尤其是资料与基因室,所有与一二代有关的信息都被燃烧殆尽,云端也不可避免遭到了侵袭。” “这件事做得决绝而彻底,本该如此。可没承想,一名研究员却因一己私利,擅自将二代细胞的培养基在前一天带回了家,于是这便成了唯一一件火灾里残留下的重要遗物。” 女助理边说,边半蹲下了身子。她刀刃用力一划,脚腕上的绳索便散成了一地残渣。 “那名研究员功大于过,因祸得福,本该受到的责罚都被抵消,反而还得到了提拔。就连当时的政协常委蒋万旌——也就是蒋靖麟的爷爷,都把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了他。”她又站起,手上的力度与平淡的声音完全形成反比,“他就是汪院长的父亲,后来重修了研究院,一手建立纳斯塔体系的人。” 双腕上的绳结总算应声落地,文天成一时消化不了这巨量的信息,连松绑也毫无察觉,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柏特助,医务人员都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 突然,玻璃外一名小护士走进来了,她看了看文天成的手脚,“咦,他手脚的绑绳怎么散开了?汪院长之前明明叮嘱我们……” “是汪院长下达的新指令。”女助理面不改色,“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就好。” 小护士懵懵懂懂地环顾一周,终于乖巧点头,说着那您尽快,又转身出去了。 但就在这一问一答的缓冲时刻,文天成清醒过来了。他突然无比鲜明地意识到,他必须跑,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必须离开,他必须跑。不论代价是什么。 他开始暗自活动起手臂,除了血液不通的热痛,一切都还算凑合。于是眼神在女助理胸口的磁卡上荡了一遭,他深提一口凉气就如扑食的猛虎般一跃而起,手肘直直往她咽喉勒去,带着致命的念想。 女助理没躲。就在那一跃而起的时刻,她没有躲。甚而至于,她是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后退的欲望,否则就无法配合行动的成功。 而就是这一瞬,警铃猛然大作,忽高忽低的声音活像要扎穿人的耳膜。 通红的光影开始在整个房间扫荡起来,灰暗与明亮在脸上反复交错,反复迭宕。 “你是怎么……?!” “不是我!”不知为何,明明占据着有利局势的女助理却反而急躁了起来,她嘴里发出一道烦闷的啧音,忽然轻而易举就挣脱了文天成臂弯,将那张磁卡强制地塞进他手里,“走!在你七点方向有道暗门!出了门直接上车!我掩护你!” 文天成震惊,往后一退:“什么?!你为什么……!” 但门外的脚步已然近了,杂乱无章中又带着井然的秩序,一种伺机突进的秩序。 唰啦,弹簧刀又甩出来了,女助理突然扬起那张鲜有波动却其实无比冷艳的俏脸,不假思索地对着自己小腹就是一捅—— “走!去找你的四个儿子!找到他们!快走!” 文天成踉跄,冲着那汩汩的鲜血频频回望,身体却本能地带动一切向外冲去。 他落荒而逃,只记得印象里的最后一瞥,是女助理镜片后猫眼石般一红一绿的两只眼睛。
第四十九章 从一开始 当文天成从窄小暗门里狼狈地匍匐而出时,发现外面是一片灰黑的塑料袋世界。各类金属与刺鼻的溶液混合在一起,从松散的袋口流淌出来,像斑斓而剧毒的溪水。 他喘气,意识飘忽,飘忽间又隐约捕捉到另一头女助理虚弱的说辞,似是在为他拖延。 他一切都乱了,头脑上的,身体上的,以至于一辆垃圾车开到他面前,他同手同脚地攀爬了两次都没能登上,好容易抓稳还差点踩空再跌下去。 司机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一张娃娃脸生得让人看不出年纪。他完全不解文天成内心的摇摆动荡,只当他被这阵仗吓破了胆子,于是一边拉他上来一边低俗打趣,叫他可千万别尿在了车里。 文天成勉强微笑,把对方递来的鸭舌帽扣上头顶,手却抖得厉害。他眼见着那合拢的暗门与车窗渐行渐远,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摘下,再倏地扔到后头,远远地抛弃掉了。 这时戒严的命令已然下达,各处关口都卡得严实,司机小伙开到大门便被保安挡了回来,只好对着那雄壮的大汉嬉皮一笑:“大哥,怎么还拦我啊?” 保安无奈地努一努嘴:“上头严查,通知跑了个要员,据说特征是脸上有颗泪痣,而且应该还没跑多远。”他忽地后退两步扬起了脑袋,视线似有似无地打量上副驾的面容,“哎,你车上……” 文天成心下一跳,差点就要拉低帽檐打破小司机对他装睡的勒令。但幸好,他在手臂动到一半时突然想了起来,他痣应该在侧对保安的另一面。 “……你车上的垃圾袋里应该没藏人吧?”保安笑了,用手敲敲铁皮的门框,是朋友打趣的语调,“小邓昨晚是不是又通宵看球了?怎么又睡成这副死样?” “嗐,他不一直这德行吗,习惯就好。”司机小伙笑容依旧,“没藏人,真的,要不你上来检查检查?”
157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