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摆在众书之间并不出众,却总有种微妙的不协调,就好像一群白鹤里立了一只鹭。 文天成皱眉,往后倒退了几步——没发现什么。 再往后,又退了几步——仍旧没发现什么。 但直到他退到了墙根,总算能纵观全局时,这才惊异地发现—— 这书竟然不论横纵,都摆在最中心的位置,而且正对着钟昴的办公桌,抬头就能看见。 难道会是巧合吗? 他突然极度地好奇起来。 抽出来的书本有些重,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连页边都是金色,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典藏。 文天成没看懂封面上那花里胡哨的外国字是什么东西,索性随手从中间一扒—— 没扒动。 硬的。 就是个封壳儿。 但装得倒贼他妈像。 猝不及防,他重心失调,那封面一滑溜,竟是直接挣开了他失衡的力道。 假书砰然坠落,一瞬间,雪花般的白纸四散开来,纷纷扬扬飘了满地。 文天成下意识挽救,手上的动作却太过蛮横,只巴巴揉烂了其中之一。 他冷嘶一声,手忙脚乱按到桌上妄图用镇纸抚平,却在展开的一刻,心脏骤停。 只见那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个长发的男人,面容清秀双目含情,眼下一点黑色小痣,不显突兀却反倒温柔尽致,笑意盈盈。 文天成突然没由来地慌了,踉跄着蹲到地上去捡那些散落的纸张。他一张张翻开那些白纸,白纸上却无一例外全都刻画着那个长发而泪痣的男人。 微笑的,哭泣的,生气的,害羞的。 还有一张格外色情,却是所有描绘里最为细致的——那男人窝在床的一角躬身自慰,面色如潮泫然欲泣。一手紧拽床单仿佛自我厌弃,一手却又套弄在那根挺翘的根茎上脚趾勾起。 四周都是暗的,只他一处有光。 文天成甚至能从画里觉出那人的潮热和喘息,只是看着都张力十足,情难自禁。 但真正令他胆颤的却不是这些栩栩如生的画作,是作画人的心绪。 渴慕、痴迷、贪恋、情欲。 这些可怕而隐忍的情绪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忽地就把文天成四肢尽锁地罩了进去。 因为他惊恐地发现,这画中的主角,竟是跟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要说为数不多的区别,除长发之外还有神情,那种即使笑着都饱含惆怅与绝望的忧郁,绝对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倏地想起了蒋靖麟那句关于梦中情人与泪痣的独白,忽然就崩溃地将白纸掀乱跌坐进了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起了抖来。 那个消逝许久的疑问又逐渐出现了—— 钟昴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机以楚渭为代价要挟他,为什么不惜斥重金帮助他解救他,又为什么要如此狠谲地锁住他囚禁他,而一切的开端只是突如其来的“有点兴趣”。 兴趣何在?从何而来? 他一时恐惧得无法再去思考。 “啊——!有蛇!!!” 突然,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响彻穹顶,赵姨像是要把嗓子都喊破,爆发出了更年期般的凶煞魄力。 可这钢筋泥骨的,怎么会有蛇? 以吓治吓,以惊刻惊,文天成被她这么随口一喊,竟是止住了惶症,神清志明再不觉发颤了。 他于是赶忙拖着铁链朝赵姨的方向跑去。 还真是蛇。 也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好长一条大黑蛇,鳞片细密闪着晶光,正甩着悠悠长尾翘着脑袋盯视她。 那赵姨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了,贴着桌面如雏鸟般战战兢兢,哽着脖颈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说不怕那是假的,文天成也怕。 但怎么办,人得救啊。 而且万一自己被那一看就剧毒的家伙咬上一口,总该解了镣铐送医院抢救了吧。 反正怎样都比被软禁在这破地方要好。 所有利器都早已被赵姨谨遵嘱咐拿得远远的了,文天成环顾四周,只有床上的薄被还勉强能用,总之要先把它困住再说。 铁链拖在地毯上掩盖了声音,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却就在即将盖下被子的那刻,远处牵动的铁链当啷硌到了门框。 蛇,猛然回头了。 棱形的竖瞳一缩,即刻就吐着猩红的信子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无从招架,甚至连轻薄的夏被都不能将它困住分毫。 怎么办!这下他手上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就在文天成慌不择路抄起手边的名贵花瓶将欲下砸时,那蛇的下一举动却让他浑身一僵。 那黑蛇压根就没想咬他,而是一溜烟缠上了他的小腿,直接顺杆儿爬上了肩背。 他缠在文天成腰上从肩膀处探出头来,蛇信一吐,竟是直接勾着脑袋与他亲密对视了,冰凉的蛇尾滑过他屁股,然后轻轻一拍。 文天成愣住了,被蛇瞳盯得动都不敢动。 可他看着那黑蛇翘首以待的期盼样,却突然意外觉得…… 这蛇怎么好像……有点色呢…… 但就在这人蛇两相僵峙的关键时刻,一道低沉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外透了进来。 “找到了,谢谢二哥。” 然后是另一声从设备里传出的:“滚你妈的蛋,别再烦老子!” 联络瞬时中断。 眼前的防盗门变了,它忽然猛烈地颤抖震动了起来,隐隐还有些扭曲,片刻后终究不堪重负,悄无声息散成了一地飞灰。 修长五指重新伸进雪白的手套,门口着了一袭玄铁军装的年轻军官猝然微抬了那血红的一双眼眸,顷刻间,岩浆翻涌。 “对不起,”他直勾勾地朝文天成一望,说,“我来晚了。”
第三十六章 我会等你 或许是一种奇怪的本能,人对陌生善意的感动总是会远大于普通熟识。就如文天成虽对眼前这俊挺青年没有丝毫的记忆印象,心头却也在他简单的一语之间不由一烫。 如果现在屁事没有,他只是被拴了双脚铐随便乱晃的话,他其实是很乐意与这年轻军官顺着侃侃的。 只是……他勉强牵动面部神经示意起那人。 现在根本就不是纠结是否素昧平生有过一面之缘的时候啊!那大黑蛇还正滑着它冰冷坚硬的鳞片在他脖子上盘曲着呢! 他甚至能听见变温动物特有的呼吸,轻巧地扇动缠绕,一吐一息间,飕飕发凉。 “蛋壳,下来。”忽的,那军官突然冲文天成所在冷冷道,“我数三秒。” 蛋壳?谁? 就在文天成微微分神的片刻,那黑蛇又扭动它滑溜的身体在他脖子上转了个来回,颇为恋恋不舍地从一个方向挪到了另一个方向。 “三。” 黑蛇收回了信子,与文天成遥遥对望的脑袋倏然一低,缺少眉毛的蛇脸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二。” 黑蛇松了尾巴,卷着文天成腰腹缓缓调转了脑袋,只是那双和眼前男人如出一辙的红瞳还时不时回望一下。 “一。” 嘶溜,那蛇突然用着比爬上他身体更快的速度冲了下去——甚至是直接掉了下去。可它下去后还是不死心,弯弯绕绕把身体团成了个圈,像个套环一样把文天成围在了里面。蛇头时而蹭蹭他脚跟,时而顶顶那铁链,一副焦急的样子。 文天成总算察觉这大家伙似乎并不想伤害他,只是黏糊得紧。他抬脚蛇就抬头,他走出蛇就追着再圈上,他拿脚虚掩在蛇尾上,那蛇还双目晶亮地振起尾巴妄图和他贴得更近,耍流氓似的。 他身上是带了什么东西?蛇薄荷吗……? 文天成刚才还觉得这蛇威风凛凛飒气逼人,现在却突然只剩了憨蠢,不由失笑,也顺道着就想起了那怪可爱的俩字——蛋壳。 他明白了,这蛇就是个探路小士兵,首长还搁那儿冷脸杵着呢,也不敢忤逆的。 想到这儿,他终于又重新看向门口还笔挺站着的黑发青年,这次是仔细打量。 青年军服挺括,毫无皱折,真皮腰带牢牢而束,掐出一道宽肩窄腰的凌厉弧度。高帮皮靴锃亮泛光,气派十足,军裤塞进去折出一点垂摆,有种既禁欲又慵懒的狂放气势。 但更吸引文天成注意的却是他的肩章,这人年纪轻轻军衔却不低,两杠带一星,是少校的位次。 他还记得青年刚才是如何将防盗门摧毁成了粉末,毫无疑问,这是只有纳斯塔才具备的力量。而从他黑发红瞳的鲜明特征来看,是月相。 只是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文天成又默默扫了一个逡巡,他好像都确实与他不曾相识,而初见就来的道歉更是无从谈起了。 “你……”他于是迟疑张口,“认识我?” 黑发少校缓步走近一点头:“平洋市公安局刑侦三队副队长,文天成。” 他说完这句就闭了口,惜字如金连家门都不报。 “那你是……” “我现在帮你把脚铐去掉,坐好,不要乱动。”他淡淡瞥了眼不远处还没缓神的赵姨,直接视若无睹地拎来把椅子蹲下了身。 手套重新被脱下,露出一只长而有力的手。 他一手轻挽过文天成脚踝使之安放于他跪地的大腿上,一手便覆之其上缓慢施起力来。 其实他没怎么动,手指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触碰在上面,那锁就猎猎颤抖起来了。随即,两秒后,崩然散落。 他于是又沉默着挽起了另一只,蹲姿也顺带换了条腿,好使文天成放得更舒坦些,动作熟练得理所应当。 文天成其实早在他把自己脚心往大腿上搁时就吓到了,军裤隔热,但他却觉得自己脚底连心都被灼烫了,烧得面上飘红。 他赶忙万分羞赧道:“不是……你……你其实真的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踩在地……” “凌顼。” 突然,那少校冷不丁张了口,却是两个不知所谓的字眼。 文天成反应了一会儿:“凌顼?凌少校?这是你的名字吗?” 他怎么似乎感觉在哪儿听过。 黑发少校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和我不是一个体系的,叫我凌顼就好。” “这……这好像也不太合适吧?你毕竟是少校,我总觉得不加个敬称就怪不尊重的。”文天成腼腆一笑,“而且如果我是从部队里出来的,那就只能喊你首长了,连喊军衔都够不上资格呢。” “是吗?”凌顼冷峻的面庞忽也流露了一丝笑意,就连眉间都柔软地舒展开来,“那你也可能是我的首长,我所有言语和行为的归因。” 另一只脚镣应声碎裂,凌顼又低头下去,沉稳声音有些固执的:“就叫凌顼。” 文天成的双颊不知何时已然更红了,像抹上了女子的脂粉。他虽知道服从永远都是军队的第一铁律,却仍是不由自主晃神了一阵。
157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