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我?”头突然疼起来了,像用手挤压后的面团。文天成吸了吸鼻腔,那股难闻的乙醚气息似乎仍弥留在他的喉管与舌苔之上。 “我……”他于是错乱起来,“我之前好像去了一个……医院?那里有一个叫丁什么的医生……很丑,但脑袋很……亮?他好像在进行一项实验,是让那些走投无路的病人和……纳斯塔……”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和自言自语没什么两样了。但突然,他惶恐地抓起了床单:“……奥利维亚!”他在铁链的震动声中大喊起来,“钟昴!奥利维亚可能快死了!还有地下交易所的那些纳斯塔!他们不是……他们其实……!” “够了!” 一声冷戾的暴呵猛然打断了他无措的呐喊,钟昴两步走来就顺着下巴钳住了他的颈脖。 “不要管。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加重了力道,颈动脉在他掌下清晰而疯狂地跳动了起来,“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要死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文天成脸色发紫,气管紧合,脖子上的筋脉醒目地蔓上了下巴颏。 “奥利维亚?奥利维亚就那么重要?”钟昴面色晦暗,“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去送死?为了一群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你凭什么?” 凭什么? 文天成在濒临窒息的绝望里微微发抖,一时也困惑了起来。 对啊,他凭什么。 凭幼稚的思想还是鲁莽的行为,凭一腔的热血还是理想的正义? 他凭着他拥有且笃定的一切,只换取到了无尽的失望与欺骗。 那颗名为现实的子弹打进了他的身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他的血却变凉了。 那他究竟还凭什么? 一滴透明的泪突然顺着眼尾悄然滑落了下来,安静而悲伤,看上去仿佛濒死的安详。 它沾湿在枕巾上晕染开来,像是在宣纸上按下了一朵水墨的花。 钟昴绞勒的力道突然变小了。 他虽仍旧按压着那白皙的颈脖,食指却轻轻在上面摩挲了起来。冰凉的指尖点在充血的地方,微痒。 他忽然毫无征兆就俯下了身,一双淡色薄唇准确无误地轻覆上来,直搅进对方口腔重重一咬。 鲜血和掌心同时离开躯体,只留下几缕带着铁锈味道的气息。 文天成懵了,睁着略带湿气的眼,连气都不会进了。直到钟昴捏住他下颌勒令他呼吸,才终于如溺水的人般呛着嗓子咳了出来。 血沫星星点点浸出嘴唇,又被对方用雪白的纸巾悉数揩去了。 动作竟称得上温柔。 “交给我吧。”他垂下眼,舌尖在唇齿的血迹上轻轻一舔,“连同你那幼稚的正义一起。”
第三十四章 所以晚安 文天成的咳嗽戛然而止,突兀得像那个无缘无故的吻。 他满眼费解,喉结却在暗红的勒痕间瑟瑟颤栗了起来,连带着所有铁链都咔哒咔哒磕出了骨节般的瘆人音乐。 连同?正义?正义要和什么连同在一起? 交给他?又能交给他什么?莫不是一边倒的混乱残局? 他越发觉得这钟昴简直就是个有人格分裂的疯子精神病,一边威胁一边提醒,一边解救一边囚禁,一边狠狠把人往死里整,偏又一边呼吸不稳地和人接吻…… 他是真不明白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比如现在,他又突然给自己两个手铐解了锁。 “喝点粥。”钟昴从床头端起才备好的一碗粥,和勺子一同递到了男人面前。 来不及发愣,文天成揉着手腕靠坐而起。他目光隐晦地掠过自己双脚上的镣铐,终于定格在了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上。 “不了,”他胃里涌上来一丝苦涩,“我现在没什么食欲。” “要我喂你?”唇面忽地一凹,光洁勺侧不容分说就抵向了他嘴边,“我并不介意用点其他方式逼你开口。” 唇角被黏稠地沾湿,文天成不愿涉险去猜那恐怖的其他方式,只好心有不甘地囫囵吞下了。 粥温热,既不腻也不稀,不但软糯程度刚好,还冲淡了那残存的乙醚味道。 肚子泄露军情咕噜一叫,文天成突然就有点真香了。 他想伸手去接,但又觉得这么快变卦实在伤及自尊过分打脸,只好装着一副苦大仇深的面相扭过脖子,随口一提:“行了,别累着你,就放那儿吧,等会儿我自己来。” 但瓷勺仍不留情面递过来了,只是几缕揶揄却突然糅进了身旁那道声音里,若有若无的:“善始善终。对文警官,我还伺候得起。” 这促狭语调听着有点耳熟,文天成闷着的脸突然就红了。他仿佛回到了刚认识的最初,那时的钟昴也偶尔跟他开几句调戏似的玩笑,就同刚才一样。 他赶紧沉下脑袋默默含走了那勺粥,心里却禁不住思索起来,到底哪个,才是这人最真实的模样。 嘀哩哩—— 突然,不知打哪儿传来了一阵格格不入的长鸣,好似聒噪的博弈,殊死不停,经久不息。 钟昴才放柔缓的声音顷刻又冻回去了,他把碗往文天成手里一放:“趁热吃,我出去看看。” 原来是门铃。 文天成于是一边佯装不快地接过粥碗猛扒一口,一边趁着对方离开飞速移向床尾研究起脚扣。 “你来干什么?” 不一会儿,门开了,钟昴那不咸不淡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 接着是另一道声音,年轻的,有些单薄。 “想你了呀,怎么,你难道就没有想我?”那声音转而一拐,“不过,让客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是不是不太好啊学长,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呢,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学长?听着这恶心又肉麻的称谓,文天成突然就来了火。 什么意思,当时想要他命的不就是这小子?那他现在来干什么?钟昴果然还是要把自己交出去吗? “蒋靖麟,”一个略有耳闻的名字突然从钟昴嘴里蹦了出来,冷冷的,像坠下的冰渣,“你这次胡闹过头了。” “胡闹?我胡闹什么了?学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呢?”门被砰然一关,第二道脚步顿时多出在了室内,“嗯,学长家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简约得不近人情呢。只是我好久没来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留下过夜呢?” 钟昴没有回答。 “好啦好啦,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别在意,我就照例问一句。”那移动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只是,既然我都不是特例,那别人……应该就更没机会了吧?” 一道推门之声猛然在附近响起,蒋靖麟的声音淡淡传了过来:“哦,这里,没有呢。” “这里,也没有。” “这里,也……”那声音总算轻快了起来,“哎呀我就说,学长家里怎么可能有别人在呢,丁博士肯定是研究过劳,又在跟我说胡话了。都怪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总有点疑神疑……” “嘀嘀,密码错误次数已达上限,系统自动锁定。” 同一时刻,一束红光亮在了钟昴的终端之上。 蒋靖麟未完的话语卡住了,他满脸惊滞地慢转过头。 “咦,学长,刚刚……是我听错了吗……?是不是有个声音从你卧室传出来了……?”他看向钟昴难得冷峻的面孔,缓缓挤出了一个比哭还丑的微笑,“不会吧?你不是有很严重的洁癖吗?连夜都不给我留,又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呆在……?!” 转身的步履太快,他甚至磕了一个踉跄。但最终,还是难以置信地扒着门框,僵着一张难看的笑脸与屋里的青年对视了。 一瞬间,面如土色。 钟昴这时也终于不紧不慢出现在了门口,他视线扫过文天成脚踝上闪耀的电子镣铐,又扫过床上被搁置的半碗白粥,总算眉头一皱:“粥要凉了。” 颇为不快地昂起头,文天成执拗地与他对视:“你管我呢。” 氛围突然微妙起来了。 蒋靖麟夹在二人中间看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互动,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难道,他好像,他该不会是,被完全忽视了? 他先是有些震惊过度的茫然,在几秒反应后,却抠着自己青葱一般的指甲,死盯着文天成脖颈上那半青半紫的淤痕一弯腰际,气笑了。 “你们……难道你们……你们不会真的已经做过了吧?”他捂着肚子笑得乱颤,“原来你不是阳痿啊学长?你每次都只用道具碰我,却能对着这个老东西勃起……?” “蒋靖麟,够了。”钟昴冷声斥道,“别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我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够什么够?没够!!”那声音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你至于这个样子吗?!现在都要喊我全名了?!就为了这么个老东西?!你至于吗?!”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容貌家世还是对你的感情?为什么你宁愿选择这么个什么都没有的老东西都不选择我?就因为他这点泪痣和你那梦中情人长得更像吗?!你说啊?!” 他突然就疯狗一般向房里冲了去,胳膊在空中猛力一划,竟是直接挥向了床上人面门。 这程度远比上次来得可怖而迅速,文天成避之不及,格挡的手臂立刻挨了一下。 但随即,他就擒住了那只瘦弱的腕骨。手上一个拉扯,就把那小小的身板拉倒在了床上,然后拧着他的手臂直接坐了他的背一屁股。 嘎吱一声,他甚至听见那孱弱的骨骼发出了正骨似的哀鸣。 “啊!啊啊——!!!”完全没想到竟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蒋靖麟挣扎着,两条腿蹬得像甩面,“放开我你个贱人!!你知不知道……啊啊啊!!” 又立即扯过了一条妄图踢他的腿,文天成毫不怜惜将他拧成个三角:“我只知道我现在这叫正当防卫。”他用力地,“给我道歉。” “我又没错!你他妈怎么还不死?!”他突然侧头大吼,“钟昴!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救我啊!赶快让这个贱人放开我!!!” 可意料之外的,钟昴却没动。那双从来温柔的眼里现在满是冰霜,彻骨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即将被活埋的死物:“跟他道歉。” 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让我道歉?!你居然要我跟这么个送上床的贱货道歉?!” 这似乎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终于毫无颜面地失声尖叫了起来:“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职权地位都是谁带给你的!是我!是我!!没有我的喜欢你什么都不是!!你居然敢为了他忤逆我?!你再这样我立刻就……!” “那你就试试。” “?!!”然而竟听到了这样的话。蒋靖麟狠狠瞪着钟昴,随后,忽然猛地伸长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臂,抄起床上的粥碗就狠狠向钟昴扔去。 顿时,瓷器碎裂,白粥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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