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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遗失的船，注定埋葬在万丈巨流，雪渊。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我走向为自己决定好的终点。 我自己的爱，也不能。 只是后悔。 当时在你说“再待一会吧”的时候， 我做了错误的回答。
第38章 NO.5关于妩妩的记录 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无数人的都说: “叶妩妩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叶妩妩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她讨厌规矩，讨厌抚育院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工作人员，和只会乖乖听话，摇尾乞怜的孩子，而自己，是那个唯一自由的人。她很年轻，很漂亮，她好好地打扮自己，与很多男人恋爱，又把他们随手抛弃掉。 年纪过了十八岁，她依然呆在抚育院，却完全不遵守抚育院的任何规章，有时候从正门大摇大摆地离开，半夜又提着鞋子从墙上翻进来。她常常与那些工作人员对骂，乃至上手打架，也常把其他孩子招来，对他们讲述外面世界光怪陆离的事情。孩子们有些怕她，又有些羡慕她，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都喊她“姐姐”。 她没有什么道德，也无所谓别人如何，只管自己快活和高兴。 一日，妩妩对着镜子，一边涂着口红，一边沿着廊道往外走，先是唇峰，画到嘴角，再仔细填满。 忽然，有一粒纽扣，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落到她的鞋尖前。 妩妩看了一眼，把那纽扣踢开，继续往前走。 果然，不远处的楼梯口，正有一帮男孩子在打架。再走近了些，发现更准确的说，是几个男生在围殴另一个。 他们紧紧地扑卧在地上，发出嬉笑声，将手往圈子中间伸去。这种事情在抚育院中，简直是司空见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绝对的公平和友爱，那么歧视、孤立、凌虐，也会在任何角落出现。 工作人员能发现的，还会把他们拉开，然后训斥一番。发现不了的，就只能任其发生，然后结束，继而循环。 男孩子们挡在走廊中间，妩妩暂时过不去，她踢了踢鞋跟，百无聊赖地扣了扣指甲。 忽然的，那个被围在中央的孩子的头，露了出来。 因为手脚受制，无法动弹，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他的头上全是伤，骇人至极，几乎看不清容颜。 他先是仰头看着上方，又缓缓环顾了左右，左边没有人，右边是妩妩。 对上他的眼睛时，妩妩手上一顿。 一点血污，混合着中间的绿色。 然后，就没有了。 他的视线并未聚焦在妩妩身上，视她为无物一般。眸子里面什么也没有，疼痛？耻辱？愤怒？什么也没有，惟余一片平静，深不见底。 那个瞬间，妩妩的后脖子上，皮肤轻轻战栗了起来。 “诶呦，打什么，打什么!”她走上前，用手臂驱散那些男孩，“宿管马上就过来了，再不走，全去关禁闭喔。” 妩妩是抚育院里最大的孩子，又是有名的“姐姐”，她的话很有效力，那些男生听后，一下子就四散开去。 地上那个满是伤的男孩，也慢慢爬起来，沿着楼梯走上去。当他站起来的，妩妩发现他居然很高，几乎令人以为他已成年很久。男孩走得很慢，或者用个更恰当的词，悠闲，他走过转弯口，不见了。 妩妩很快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段殳。 他虽然刚刚来，却和妩妩一样，都很有名。如果说妩妩是在阳光里，所有人眼皮底下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红裙子，声名狼藉，但至少年轻美丽;那么段殳，就是盘踞在阴影里的污渍，他不动声色，却轻而易举地引起人们的反感。围绕他而发生的斗殴事件，并不在少数。 妩妩很快就再见到了他。是深夜，自己提着鞋子，从墙上翻进来。她的妆容有些晕开，喝了很多酒，见了很多男人，玩得尽兴。只是裙子有些勾丝，她皱着眉头拍去上面的灰尘。 暗影里，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含糊的语音。 妩妩吓了一跳，才发现角落坐着一个人，通身漆黑，明亮的只有一双绿眼睛:“段殳，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段殳干脆利落地指了指她。 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怪胎，那时候段殳几乎没有正常说话的能力，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奇怪的音调，大多时候，他更像个哑巴。 然而他却拥有能让妩妩理解的能力。 他要和她做个交换，或是说，交易。 妩妩完全是抱着好笑的态度答应的，她根本不相信这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们不在平等的天平上。 可是，段殳带她去了抚育院后院一处隐蔽的荒废后门，从那里出入，她不用再和工作人员吵架，也不用晚上翻墙进来，把裙子勾花。段殳替她保管新买的化妆品，唇膏，粉扑，香水，居然真的没有任何人能发现。这些事情很小，但的确给妩妩带来了很多便利。 段殳提出了他需要的回报，也不难，他要妩妩去办一张图书馆的借书证。 妩妩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遵守诺言照办了，她把那张小小的塑料卡片，随手抛给了段殳。 她依然忙着打扮自己，忙着敌视其他年轻女孩子，忙着遇见新的不同男人，把他们从不同女孩子那里抢过来，等厌烦了，又换一个新的。 在她还毫无察觉的时候，段殳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掌握了字词的发音和拼写，长短句的结构和运用，他的口音越来越变得正常，掌握的知识也越来越多。等妩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能与她，交流思想。 那是妩妩喜欢玩的把戏，随便选中一个孩子，给他展示自己的口红和其他化妆品，讲述自己对男人的逢场作乐和游戏把玩，然后看他们落荒而逃，哈哈大笑。又一次，她选中了段殳，把鲜艳而浓郁地唇膏伸到他眼前: “男人算什么呢？不还是在我手掌心被戏弄得团团转，我要是腻了，就随手换一个。征服他们，有什么难的？” “你觉得这是征服吗？”段殳说。 “怎么不算？”妩妩说，“你没有看见他们的样子吧，真夸张，对我说尽了好话，卑躬屈膝的……” “如果不在意，就该直接走过去，不理睬，不回头。而不是一直纠缠不休。”段殳说，“看来你很在意你的男人们。” 妩妩一愣，有些怒了:“我在意？他们在我眼里就是狗屁!” “有你这样年轻的女生与他们一起，或许他们反而觉得是享受。” “我随手就把他们丢弃了!” “天底下比你年轻的女孩，还有很多。少你一个，又能怎样？” “你胡说八道!” “你到处宣传你的恋爱征服论。在我看来，才是胡说八道。”段殳推开她的唇膏，走开了。 妩妩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段殳那么容易招人恶感。他的眼睛，像是在看你，但其实里面根本没有你，那么高高在上，即使你去打他、骂他。你越打，反倒越显得你自己野蛮，丑陋，恶心。 有一天，段殳没头没尾地说:“我要走了。” 妩妩没反应过来:“走？去哪儿？” “不知道。”段殳做出摊手的动作，“随便。” 那时候他刚十一岁不久。 虽然妩妩性格恣意妄为，然而她脑中还未认真思考过离开抚育院后，自己的生活会如何继续，工作？住所？听起来真无聊，又麻烦。 结果段殳真的就走了。 带着档案，空身就走了。 而后没过多久，抚育院对人员集中进行了一次清理。妩妩因为年龄超额，劣迹斑斑，终于被强行趋离。 她提着自己装满了衣裙和化妆品的包，瞪了瞪抚育院门口沉重的匾额，以及门洞里无数沉默的孩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试着开始寻找一份工作，最初还挑三拣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而后发现，找工作这件事，学历，能力，关系，三样总得占上一样。又或许是她的恋爱事迹在镇上都传遍了，每个人看见她总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妩妩从不惧怕流言，也不怯于和人交手，对骂。 然而养活自己，总得要钱，而钱，总得是别人来给的。 她到处漂泊，辗转，努力坚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却不得不无可挽回地疲惫下去。她继续与男人交往，恋爱的对象又一次给自己钞票时，妩妩发现自己无法再如当初那样，潇洒而无所谓地把它们挥洒在空中。而是小心地接过来，生怕漏掉一张。 她在恋爱中，不再如以往风光，不能再踩着男人头上颐指气使，反而是自己的位置越来越萎缩，男人的地位越来越膨胀。她曾经的游戏，逐渐变为她的谋生手段。 而人生，就是在这种过程中，逐渐堕落的。 她遇见一个同行的女人，比自己大很多，叫阿娥。 阿娥不打扮，每天到处忙，身上总是汗，头发总是湿乎乎的。她说话嗓门很大，笑起来声音很大，奇怪的是，她的人缘还不错。 妩妩有次和她聊天，聊起为什么做起这个来，阿娥说，家里不做人，逼她逼到这种境地: “你呢？” 妩妩说:“也不知道怎么，就做了呗。反正日子也过得下去嘛。” 阿娥不可思议地看她:“你自己愿意来做？” “怎么，我赚得多!” 阿娥冷笑:“那是看你还年轻。过不了几年，比你年轻的多的是。女人，要吃亏总吃不完。反正，我将来总是要脱出这个坑的。” “你怎么脱？” “我什么事都做，都学，钱一分分攒下来，不信脱不出去!” 妩妩一愣，耳边突然回响起段殳曾经的话:“你觉得这是征服吗？” 当然……不是。 女人总觉得感情的事比天大，好像与一个男人恋爱，又先一步说分手，就算是潇洒，就算是一种重大的伤害。其实在男人眼里，这全然无关紧要，不痛不痒。妩妩打扮得那么漂亮，的确有许多男人围绕在身边，明明只是男人围猎，妩妩却自以为是征服，获得精神的满足。 伤害一个男人的方法，唯有摧毁他的事业，破灭他的家庭，断绝他的子嗣，掏空他的财富，侵蚀他的健康。这些妩妩都做不到，她没有钱，没有权，没有亲人，她是无根的浮萍，浑浑噩噩，贪图安逸，而随波逐流。 段殳早就看穿她了。而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 阿娥定期要去庙里上香，妩妩有回陪她一起去，送她进殿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人从里边跨出来，长手长脚的，气质斐然，面貌英俊，一双灰绿的眼睛。 ……段殳？ 那次重逢的对话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妩妩总还是记得。 开头妩妩说了些客套话，比如他变化真大之类的。她的确不知道原来他长开后是这样。 段殳只点了点:“还继续你的恋爱游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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