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哭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南乙痛哭了一场。不只是因为秦一隅,也为了他绷紧的神经。得知舅舅的死讯后,他都没有哭,根本哭不出来。 那一晚,那个古怪的名字和他苦苦找寻的地址,成了南乙情绪的唯一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做了最亲密的事,他忽然间变得很坦诚,也很软弱,手指在秦一隅肋骨的疤痕上轻轻抚摩。 “你会一直……” 当他差一点说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于是临时刹车,换了一个表达。 “……一直在恒刻吗?” 秦一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是觉得他会像离开无落那样离开?是不是他看上去太不可靠,还是一切来得太快了,让南乙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捧起南乙的脸,抵着他额头小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南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真可怕,像他这样难读懂的人,居然也会被看透。 “哦。”南乙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秦一隅反而笑了,“就只有哦吗?你呢?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我不会。”南乙直白地说。 “可是你学得很快,对吧?”秦一隅故意逗他,“跟着我说,你不会离开我。” 南乙张了嘴唇,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不想让他得逞,于是重复:“你不会离开我。” 秦一隅显然没料到,有些被气笑了,捏着他的脸颊晃了晃:“再说一遍?” “你离不开我。”南乙直勾勾盯着他说。 秦一隅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好吧,好吧。”他抱住了南乙,叹息似的说,“我确实离不开你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为另一个人哭过,还哭了两次,要是被十八岁的自己知道,恐怕要笑掉大牙。 只要想起南乙为他做过的事,他心里就一阵酸涩,好像欠了这小孩儿许多许多,怎么也还不清了。 呼吸渐渐地平复下来,秦一隅抚开黏在南乙前额的发丝,温存地在黑暗中望着他,轻声问:“你后来……是不是故意给我买山楂馅儿的麦香酥的?我们一起溜出去的时候。” 南乙盯着他,不想承认。 “被我说中了?”秦一隅一看他这副倔样儿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有点儿想让我想起来你?” “你说是就是吧。”南乙不想承认。 又开始嘴硬了。 秦一隅拱了拱他的鼻梁,撒娇似的说:“那个没你给我带的好吃,差远了。你从哪儿买的,再给我买点儿,我还想吃。” 南乙本不想说,可秦一隅实在缠得厉害。 “我妈做的。”他声音很低,“做了快一整天才做出两盒。” 秦一隅一下子愣住了,忽然觉得有些冒犯,说话都结巴起来,“啊,是、是阿姨做的?” “嗯。”南乙垂了垂眼,“我……知道你的地址后,想去看你,但又不想空着手去,所以就……” 事实上,他不止拿了那些,他还写了信,买了秦一隅爱看的书,他很喜欢的乐队的专辑……但最后,这些东西他都没拿走。 他很害怕秦一隅全都扔掉,怕戳到他的伤口。 即便他如此掏空心思,本质上和那些粉丝一样,对秦一隅为什么消失根本一无所知,他怕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做自我感动的事,根本帮不到他。 想了很久,他吃饭时,忍不住问妈妈,如果要去看一个背井离乡,去很远的地方生活的人,带什么比较好呢。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南乙的妈妈很认真地帮他想了许多。母子俩一个个提出,又一个个排除,最后妈妈两手托住脸,长叹一口气。 “还是带吃的吧,人永远拒绝不了好吃的,心情越糟糕,越是这样。” 是啊。 食物不像其他东西,不会承载那么多的含义,他不必担心会不小心戳到伤口,只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记忆。 于是他请求妈妈,用山楂做一些好吃、好保存的食物。他希望秦一隅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像高中时那个可以扛着一扫帚糖葫芦的大男孩儿,永远无忧无虑。 秦一隅捉住他的手,亲了亲南乙的食指,“谢谢阿姨。”接着他又往后,亲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也谢谢小乙。” “你和妈妈一起做的吗?” “我不会,我做的东西都中看不中吃,只能打打下手。”南乙很诚实,“我帮她给每个山楂去核,帮她熬馅儿,要一直搅,不能停,不然会糊掉。” “怪不得这么好吃,是你花时间熬的。”秦一隅笑了,和他十指相扣,很认真地听他说做点心的经过。 “她放了好多糖。”南乙问,“腻吗?” “一点儿都不腻,超级好吃。”秦一隅说,“你没吃吗?” 南乙摇头,“我不爱吃甜的,而且做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才烤出两盘,都给你装上了。打包都包了好半天。” “难怪包得那么好看。”秦一隅撩开落在他脸上的头发,“你真厉害。” 妈妈说酥饼很容易碎,坐车拿去恐怕要碎成渣了。 这话一直在南乙心里头悬着,所以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火车,甚至于后来的大巴和小面包车,他都是小心地把这两盒点心抱在怀里。 他真的很想知道山楂酥最后有没有碎,所以在收买了那个孩子之后,偷偷地跟了过去,隔着许多开得正好的格桑花和虞美人,躲在一棵长得茂密的大树后头盯着。 他看见秦一隅坐在院子外,小心地拆开了包装——现在他才想起来,那时候秦一隅的手就不太灵活了。 他也清楚地看见里面一块块整齐码好的点心,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悄悄离开了。 “那枕头呢?”秦一隅温柔地抚摩着南乙的眼角,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晃动的睫毛,“枕头也是你妈妈做的?” “是我做的。”南乙的声音又变得很低了,好像怕被听见似的。 “我妈那段时间睡不好……” 因为舅舅走了,她偷偷地哭了好多天,头痛到根本睡不着。南乙知道,自己的痛相较于母亲而言,或许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毕竟,她早年丧父,又失去了母亲,后来还失去了唯一的弟弟。他们都很清楚,舅舅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导致的,可又无能为力。 得知舅舅死讯的那一天,妈妈彻底没有了血肉至亲。 想到这里,南乙还是觉得很痛,他顿了许久,才又继续。 “我爸去市场上买了甜荞麦壳,还有一大袋儿薰衣草,在大太阳底下码开晒着,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我,他想给我妈做个枕头。”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说话,秦一隅竟莫名地想到了那副场景,阳光灿烂的午后,南乙站在爸爸面前打着手语,爸爸也给他回应。 很安静,没有声音,只有爱在指间静静流淌。 “所以,你偷了爸爸的荞麦壳给我做了一个?”秦一隅故意逗他。 南乙瞪了他。 “我管他要的。” “叔叔没问你给谁做吗?”秦一隅蹭了蹭他的鼻尖。 “没有。”南乙低声说,“我们一起做的,他教我选料子、裁布,缝好套子,然后一起筛荞麦壳和薰衣草,他说我挑得比他还仔细,一颗坏的都没有。” 秦一隅盯着他,发觉南乙在感情方面真的很迟钝。 比如他不知道情人节,不觉得自己有时候的行为有多暧昧,也不觉得枕头是很亲密的礼物。 就算他亲口说出来了,是他看着爸爸做枕头送给妈妈,也没察觉到这其中的特殊。 那可是夫妻之间送的啊,这个有样学样的小傻子。 “不过我好像装得有点儿多了。”南乙忽然笑了出来,嘴角的梨涡隐隐显现,“有点儿高了,是吗?” “不高,正好。”秦一隅看着他浅浅的笑,有些出神,“是我睡过最舒服的枕头。” 他很坦诚地对南乙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有时候跑到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跑出去看萤火虫,这些都比待在房间里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我妈走之前的样子,还有我自己出车祸的画面……” “后来枕着你的枕头,就慢慢地可以入睡了,有一次睡得太沉,直接睡到了下午,村子里的小孩儿全跑到我住的地方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开了我卧室的门,拼命地摇我,大喊‘小鱼老师,快起床啊’,我一下子吓醒了,还以为是着火了呢。”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南乙都逗笑了。 “他们说,‘老师你睡得像猪一样’,我人还是懵的,对他们比了大拇指,说‘都学会比喻了’。” 南乙又笑了出来。 秦一隅看着他,心里想,我真喜欢看你笑。 他之前看到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他笑,自己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可他似乎是不同的,看到南乙笑,他反而有些想哭。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吸了吸鼻子,搂住南乙,抱得很紧很紧。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送完礼物就走了吗?” 南乙顿了顿,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想了又想,还是坦白:“待了一周。” 秦一隅有些惊讶,退开些,与他面对面对视着,直到南乙避开眼神。 “你待了那么久?” “你那个村子太小了,我怕像我这样的外人去了,会传出去,怕有人告诉你,所以我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 他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每天骑很久很久去见他,隔老远偷偷看一眼秦一隅,多数时间秦一隅都在他那个小破屋子里教小孩儿读书,有时候教数学,有时候是英语。 小孩子的发音都不太标准,他就用很标准、又有些吊儿郎当的美式发音一遍遍去纠正。 每当发对了,他就会比大拇指,笑眯眯说:“真厉害,好棒。” 他唯独不教孩子们唱歌。 这个曾经名动一时的摇滚明星,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小朋友撒谎,声称自己五音不全,一唱歌就跑调。 一堂课45分钟,一下午上四堂,南乙就在不远处的草堆后坐着,安静地听。 秦一隅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有镇上的老师过来,说知道我在教小孩儿念书,给我送了三四箱文具和书,那不会是你吧?” 南乙又不说话了。 看着秦一隅不追问下去不罢休的样子,他只好嘴硬说:“你现在才发现吗?” “可那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老师。” 地中海,穿着旧衬衫,戴着眼镜。 “那是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一个大哥,他回老家来办事,找人帮他打文件,我顺手帮了忙,他想报答我,我就让他假装是老师,给你们送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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