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隅的演唱,吉他旋律在低沉中逐步走向明亮的色调。而他的演唱则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细腻,咬字很轻,流畅地从胸声转到头声。一个极其美妙的弱混。 这是他和南乙当初躺在冰湖之上,在妈妈的见证下,哼唱出来的旋律。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持续呐喊:我将永远燃烧—— 希望你也一样] 秦一隅唱完,略退一步,稍稍离开立麦,弹奏出略带感伤的吉他间奏,而就在此时,悠扬的口琴声忽然出现,像一道柔软的闪电,带着光芒刺入混沌的海边之梦。 镜头对准了南乙,他修长的双手握住一枚银色半音阶口琴,吹奏着一段旋律,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异苔乐队的《闪电》。 口琴音色空灵,尾音微颤,仿佛是从电吉他中剥离的情绪,实体化成另一种器乐的模样,飘向紫色的天空、燃烧的天际线。 在飘扬的口琴中,台下的许多听众不自觉落泪,朦胧中仿佛听懂了什么,想起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脑海中重演与他们的分别。 落日的余晖逐渐消逝之后,橙色的吉他变成另一颗太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握着拨片的左手在琴弦上拨弹,镜头缓缓上移,秦一隅明亮地笑着,仿佛从未受过伤。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宇宙诞生于毁灭 没有谁的灵魂会被永恒纪念] 鼓的编排在第二段主歌逐渐丰富,可迟之阳还是没有抬头。 秦一隅对着话筒唱着,脸却转了过来,满含温情地望向一旁的南乙。 恰好在同一时刻,南乙也看向他。他看着这个用舅舅的口吻写下这封信的人,一直忍耐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眼圈开始泛出浅浅的红色。 三面大屏幕,一左一右的特写分别对准了吉他手和贝斯手,中间的背景屏幕依旧是书写着歌词的信纸。他们仿佛隔着一张信纸遥遥相望。 [痛楚、回忆、绝望的眷恋 别受困于血迹斑斑的童年] 在迟之阳沉痛的鼓点里,南乙想,自己好像又开始幻听了。 与现场任何人都不同,他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隔着时间与空间重叠,同时以第一人称为他一个人而唱。 [在漫长而艰深的谜题面前 我只想哄你入眠 梦里会再见] 信纸上写下这一行,一滴泪水落下来,洇开了“再见”二字,所有的字句在这滴泪水中急速坍缩、被吸走。 而在即将进入副歌时,秦一隅却转过身,背对着盛大人海。所有的器乐暂停,万籁俱寂之中,黑暗的背景屏幕出现一段真正的旧视频。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命中注定,舞台之下恒星时刻的乐迷被镜头捕捉,出现在左侧的屏幕上,他正挥舞着巨大的旗帜,上面印着——我绝不得过且过,死去也会复活。 而背景屏幕上,旧影像充盈着影影绰绰的阳光,一个穿着白毛衣和牛仔裤的大男孩儿抱着一把平凡的木吉他,笑起来藏不住冒尖的少年气和虎牙。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右侧的屏幕则是南乙的特写,同样半垂着的脸孔,相似的眉眼、轮廓,尖尖的牙齿,这一切都让台下上万人呆愣住。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其他乐器都停下,只有南乙的贝斯还在演奏,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是徐翊写下的小卡片。 我们合奏了,舅舅。 他看向台下,不知为何,自己糟糕的视力在这一刻似乎得到短暂地治愈。 茫茫人海中,他望到了赶来这里的父母,清楚地看到母亲红了的眼圈,也看见父亲含泪冲他微笑,挥舞着手里外婆抱着他的相片。 他伸出手,面对他们俩打下一句手语。 [别哭。] 可收回手的瞬间,他却意外地在母亲身边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舅舅珍藏在房间里无数张合影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最爱的人,最大的遗憾。 她听着这首徐翊曾在第一时间分享给她的歌,想到他在跨年夜发来的最后一条祝她新年快乐的短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与昔日的恋人再相见,只是旧日的影像留念,可他还是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屏幕,跳下舞台,紧紧地抱住自己。 而她的身后,这是徐翊曾经的队友,异苔乐队的贝斯手、键盘手和鼓手,他们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被琐事磨平了棱角,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叛逆的地下乐手。 可屏幕之上的那个吉他手,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的大男孩儿,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闪闪发光。 忽然间,台下的人们听见婴儿的啼哭,舞台上,视频中的“他”走向画面之后,抱出一个柔软的婴孩。 他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温柔晃动,又高高举起,眼神充满珍视。 仿佛托起一个小小的宇宙。 “别害怕,别迷惘。” 台上的四人用如海水般蔓延的器乐,合上了徐翊的清唱。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画面定格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 编曲一步一步走向宏大,厚重的军鼓仿佛千万颗心脏,在泥沼中发出生命的共振,怦怦——怦怦——每一颗都在向死而生。 左侧的特写中,迟之阳没有抬头,银白的碎发中,两颗钻石般晶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鼓面上,变作两个不起眼的鼓点。 背景屏幕中,一阵风吹过,小婴儿的静止画面被翻动,下一页,再下一页,闪烁的旧照片仿佛吹开的雪花。 画面中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一两岁时的纯真,三四岁的迷茫,五岁、六岁……相似的镜头下是一个少年的成长,那双明晃晃的双眼褪去稚嫩,锋利,焦灼,眼里闪烁的光,最终被磨成一片薄薄的倔强。 到最后,背景大屏上所有的旧照片都消失了,接续出现的,是舞台上南乙的特写画面。 好像在告诉众人,这就是那个孩子被最终锻造出的模样。 在音乐的渐进之下,故事变得明晰。 一击重鼓落下,器乐冲破情绪的顶峰。画面中的南乙终于靠近立麦,开始了自己的唱段。 是他写给舅舅的回信。 [最初的笑容 最后的相拥 跨不去的凛冬 焚化炉里消融] 过去在舞台上,他始终是冰冷的形象,冷的音色,克制的唱腔,稳定的律动和节奏,处处充满了不在意,游刃有余。 但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在呼唤,在呐喊,打破曾经那个冷漠的躯壳,露出藏在里面脆弱的小孩。 歌词的第一视角转变,众人恍然,这个激烈的桥段,对之前那个“我”写下的那封信的回应,充满了不甘、痛苦,依依不舍。 唱下一句时,一向稳定的南乙也不免有些颤抖。 [我是你最丰沛的遗产? 还是你未尽的梦] 天色完全地陷入晦暗,最后一丝天光也敛去,短暂地灿烂过,只留下蓝紫色的天空,这是属于上万人的蓝调时刻。 深蓝的海水,雪白的海岸线,浅灰色沙滩上,无数只手挥舞着荧光棒,形成一整片莹莹闪烁的“蓝眼泪”。 所有听众一直以来积攒的情绪,在南乙的歌声中得以宣泄。 [命运在残忍诉说: “陪伴是短暂逗留, 分离才是长久, 迷宫的出口是爱的轮廓。” 如今我不再困惑] 强烈的对抗后,一声深深的吸气,是释怀,也是难以忍受的痛。南乙闭着眼,唱给那个消逝在冬日里的人。 [至少在滚水般痛苦的生活 你灵魂沸腾过 而我有幸存活] 在这句歌词之后,架子鼓后方的一整片空地忽然升起新的巨大的升降台,而站在升降台之上的,是十数个面孔纯真的孩童。 海边,这座巨大的舞台亮起金色灯光,温暖如天堂。 孩子们的皮肤是阳光常年亲吻后形成的小麦色,脸颊红红,统一穿着柔软的白毛衣,戴着白色的耳麦,天使般淳朴可爱。 他们的臂弯挂着装满花朵的小篮子,特写镜头扫过,是象征着自由的蓝色小飞燕。 另一侧,严霁离开了键盘,走到孩子们的身侧。 在这里,另一个升降台升起,是一架纯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的上方一只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烛火在海风中颤抖。 他端坐下来,微微抬起双手。在短暂的这个瞬间,严霁忽然和自己的过去和解,恍惚间,活在压抑中的儿时的自己,也坐在这张琴凳上,和他并肩,抬起双手。 你不是讨厌弹钢琴吗?他问。 不是啊。幼小的他转过头,冲严霁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告诉他,我只是讨厌被推着走,我是爱音乐的。 小朋友又说:我们一起吧。 好。 于是严霁释然地垂下手,开始了弹奏。 饱满的音符流淌,列成两排的孩子们开始歌唱。 稚嫩又纯净的童声,充满了生的希望,在钢琴宏大的宿命感之中,孩子们的和声,将这首歌带回到创作的初衷——不是悼念、不是伤怀,是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这些孩子曾有过秦一隅短暂地陪伴,也治愈了秦一隅难捱的岁月。 如今他们被秦一隅找来,跋山涉水,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见到大海。在小鱼老师一句一句的教导下,学会这首歌,学会合唱,在数万人面前完成表演。 重复了两遍后,钢琴变奏,直至结束,起身后严霁微微弯腰,轻轻吹熄了蜡烛,离开钢琴,走回到键盘前。 编曲在再度响起的架子鼓中猛然回到摇滚的氛围,密集的鼓点宣泄着情感,迟之阳终于仰起头,任泪水滑过脸颊,星光般坠落。银白色的长生辫在晃动中挥舞着,系着他对奶奶绵长的思念。 在黑沉沉的海边,在白色礼堂的见证下,这支乐队释放出最后的能量。 舞台上,制雪机再次飘出大雪,象征着希望的孩子们走向前方,来到舞台的边缘,用他们的小手,抓住篮子里一朵朵小飞燕,用力地向下洒去。 蓝色的花朵飘向每一张流泪仰望的脸庞。 最后的副歌拔高了一个八度,恒星时刻的四人第一次同时合唱,声嘶力竭,在悲怆中彻底爆发,唱给每一个离开的人,每一个还在苦苦挣扎的人。 [有一天你会发现 人生是将泪水收藏 别害怕,谁都会迷惘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在放声歌唱:我不可战胜—— 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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