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赛车俱乐部?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啊,焰骋。当时这件事还闹上法庭了,最后是中间承包交易的开发商赔了点就不了了之了。我和翊哥当时还去了那个基地,被赶走了。” 汪琦说着,发现电话那头的秦一隅不说话了,还以为是信号问题:“喂?” “嗯,我还在听。”秦一隅停顿了片刻,笑着说,“天天排练,人都要练出毛病了,太无聊了,和你们一样跑新闻好玩儿多了。” “嗐,什么行业都是围墙,里面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我也挺爱听你聊乐队的事儿的,严霁前两天也找我聊了,看来你们确实憋太狠了。” 挂断电话,秦一隅静了很久。 汪琦大三,那应该是五年前,时间也对得上。 他高二从奥数竞赛集训队回家时,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买了一大束花藏在身后,悄悄开门进去,结果撞见父母爆发非常难堪的一次争吵,一向修养很好的母亲,都大骂他做事根本没有脑子,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那天秦一隅不小心看到了放在书房桌子上的判决书,实在好奇,就翻了翻。 就是赛车俱乐部的纠纷案。 原来那个该死的亲爹就是参与买地的开发商。 记忆再往前回推,在餐桌上,他听过他聊八卦,说有钱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喜欢飙车,玩刺激的,他看了他们开车都害怕,不知道有没有闹出过人命。 人命…… 南乙的外婆不就是车祸死的吗? 所有表面上看似不相关的内容,都在不经意间串联起来,隐藏在深处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 根据汪琦的说法,他离开之后,徐翊还在原来的单位做新闻工作,或许是因为涉及到太多敏感的新闻,他数次被大公司的人找过,谈过话。 但他也只是休息了一段时间,便继续工作,再后来,他就被单位调到国外的分部,不久后,就因为一起枪击案离世了。 这绝无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秦一隅搜索到了那个枪击案的报道,内容不长,事发地是城区的一条艺术商业街。 但他找到了幸存者的社交网络,翻到了他曾经接受过的采访。在视频里,他提到离世的徐翊,甚至掉了眼泪。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大喊快跑!试图凭借一己之力疏散所有人,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很慌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冷静,所以凶手朝着他来了,对他开了好多枪。” 秦一隅几乎没办法完整地看完对方的采访,但他努力看到最后,得知这名幸存者是经常在事发街区唱歌表演的街头艺人。 “那个街区一直很安全,很多喜欢音乐的人在那里表演,周围也有很多音乐酒吧、剧院,乐器行琴行等等,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件。因为是跨年夜,那天晚上人比平时更多……” 他在采访视频的评论区,看到一条高赞评论,顶得很高。 [我在这个街区的一家乐器行上班,这位善良的中国人在事发前从我这里买了一把限量的贝斯琴,说是新年礼物,但因为还没有到货,所以他约好下周来取。] 那名员工甚至贴上了那把琴的图片,带细闪的灰紫拼哑光黑面板,玫瑰木指板,很美。 看到这一行英文,秦一隅仿佛被钝器砸中,从大脑到五内,都泛开沉重的痛。这些细碎的片段,逐渐拼凑着完整的事实。 三年前的徐翊,在新年即将来临的前一晚,想给爱上贝斯的外甥买一把琴,于是他充满期待地前往了那个街区,精心挑选,却在离店后遇上枪击案。 在遇害前,他甚至还在试图疏散所有路人。像过去站在livehouse台上高声嘶喊那样,毫无畏惧,勇敢地直面黑暗的一切。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随机杀人魔”,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这把枪的枪口,从一开始就对准了他的胸膛。 一个没几个人会记得的地下摇滚乐手,一个隐藏在冷静客观的新闻稿里的撰稿者,一个从没有一刻放弃反抗不公的英雄。 一个到最后还爱着那个小怪物的普通舅舅。 从来都拒绝共情的秦一隅,这一刻却近乎自虐地想,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能查到这些,南乙是不是也早就了解了。 他看到那把自己没能收到的琴,第一秒,在想什么? 一定会像刚醒来的他那样,恨不得能杀了自己。 那么后来的南乙,参加比赛,接近诚弘,是为了延续徐翊的遗志吗? 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抛开爱的因素,从刚认识的时候起,秦一隅就很热衷于将南乙作为一个样本,分析和拆解他的行为逻辑。因为他实在是太特别了,全世界几乎找不到第二个。 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强大和缜密,他的一天仿佛有72小时,效率奇高,技能多到数不清,弹贝斯,写歌,骑摩托车,滑雪,射箭……好像只要他想,没什么学不会、学不好的。 如数家珍地将恋人的爱好一字排开,秦一隅忽然发现了一处非常隐秘的细节。 南乙的“爱好”几乎都是有用的,有极其强烈的工具属性。他不是因为喜欢去学,而是掌握这项技能,可以帮助他获得什么。 学贝斯是因为他想组建一只乐队,想招募自己;骑摩托车他结识了那帮老炮儿,后来他们也被南乙请过来帮他摆平追债的混子;滑雪让他接近了林逸青,获得了重要线索…… 那射箭呢? 秦一隅回忆起他第一次目睹南乙射箭的场景,是周淮带他去的学校附近的轰趴馆。 没记错的话,当时CB的海选迫在眉睫,南乙身上还背着招募他的紧急任务,还要排练,就这样还能分时间去兼职,只可能是兼职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很重要。 大概率与自己无关,秦一隅想,他并不是那所轰趴馆的常客,只是偶然去了一次,而且去的那天,南乙并没有主动上前。 如果与他无关,那么就是和外婆舅舅有关了。 确认了这一点,秦一隅迅速找到周淮。 “九月份你带我去的那家轰趴馆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你在那儿打那个破台球,一杆子差点儿把桌子捅烂那个……” “停停停,我想起来了你快给老子闭嘴!放你大爷的狗屁,那是我呲杆儿了!” “快说名字。” “我想想……你学校附近那个,029啊,老板西安人,得亏这名字好记,换一个我真想不起来……” “Copy that.Over.” 秦一隅挂了电话,根据这个店名开始搜索,加了对方的商家微信,没发现什么,后来想起周淮的说的老板信息,干脆去社交平台搜索029轰趴馆,果然,在其中一条推广的评论里看到了疑似老板的回复。 [谢谢美女的推荐,下次来打球可以找我打折哦。] 而博主也回复了[谢谢美女老板]。 点进去老板的主页,他发现这是个中年女性,主页大部分都是自家的推广视频,的确是西北口音。 就这样不断地往下翻,翻过数不清的视频,一条画风格外不同的晒图闪过,秦一隅手一停,翻回去,发现是她秀的名牌包和翡翠手镯。 而文案则是[感谢宝贝女儿甜甜的母亲节礼物!] 她还艾特了一个个人用户。 顺着点过去,看见满屏的自拍,秦一隅愣住了。 这不是……一直追求南乙的那个女生吗? 她的主页和互联网上许多的“白富美”一样,周游世界,到处吃喝玩乐,拍照炫富,但秦一隅觉得很奇怪,他也曾经是别人口中的“少爷”,对资产水平有了解,以她母亲的资产,这个女孩所享有的特权和财富似乎超过了一些。 于是他不禁开始好奇,她爸是做什么的。 既然是从母亲节找到的线索,自然而然地,秦一隅搜索了一下父亲节的日期,按时间线往下翻。 果然,盯着屏幕的他嘴角勾起笑容。她在那天的确也po了照片。 是一盆看起来就很名贵的兰花。 [祝最辛苦最亲爱的爸爸节日快乐~为人民服务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多多回家哦!] 秦一隅点开评论,发现一个疑似她朋友的人在下面调侃。 [哟,公主给爸爸送的花很特别啊。] 她们在评论里闲聊起来。 [我爸前几天还说去交警大队找蒋叔叔来着,他表弟的车扣那儿了,倒霉死了。] 结合他妈的文案,和这个评论,秦一隅大致推断出来了。 姓蒋,名字里有“甜”字,父亲应该是在交警大队任职。 交警…… 动机明确了,最有可能的肇事者找到了,连不公的监管者也出现了。 秦一隅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每一处毛孔都在无声地颤栗,在无趣的人生中浸泡了太久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竟然还可以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兴奋和刺激。 他试探地在网上搜寻了“蒋甜”这个名字,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将范围缩小到北京,年龄也缩小到蒋甜看起来的年纪,他最终找到了一篇来自某中学微信公众号的报道。 [X中射箭社的蒋甜同学荣获全市青少年射箭大赛二等奖。] 在报道的最后,有一张照片,里面抱着奖杯的女孩儿,脸上的笑脸,和追在南乙跟前的那一个,重合了。 所以,并不是她偶遇了所谓的“crush”,从一开始就是南乙精心布下的一场猎杀局,他搜索到这个女孩儿的特长,练习射箭,查到了她母亲开的轰趴馆,进去兼职,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让蒋甜看到了他,迷上他,跟着他从大学、到CB的livehouse,甚至是他们聚餐的私房餐厅。 她爱上的不是南乙,是南乙想让她精准爱上所营造出来、又精准投放的完美泡影。 一面推着她的后背向前,不断靠近自己,一面毫无收敛地表现出冷漠和不动心,是为了钓着她吗? 不,是为了她背后的,那名交警…… 一切都说通了。 真正能改变一个人的实际上就两个东西:爱和失去。 南乙所获得的每一份爱、遭遇的不公、每一个至亲的离去,都是锋利的雕刻刀,将他塑造成为如今的样子。 那个少年颤抖着捡起那把杀死他亲人的枪,即使痛苦到了极点,也没有选择将枪口对准自己。 他将枪别在腰间,日复一日地寻找,列下一份猎杀名单。 窥探欲和求知欲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其充沛的满足,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冲刷了秦一隅的每一根神经。他只身犯险,走进这团黑暗的迷雾,举着火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着斑驳的漆黑墙壁搜寻每一条读不懂的文字,直至破解一切。 在这个瞬间,秦一隅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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