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没有任何样式的黑t和洗到掉色的牛仔裤,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到发光。他的头发乌黑,软软地趴在头上,眼睛很漂亮,眼尾很长,像是带了钩子,但是又不会显地妩媚。看起来很干净,像个成绩很好却家里困难的大学生。 “你是学生?”他问。 “学生能少一点?”许星然笑了笑,说:“我不是,我妹妹是,就在前面那个小学。” 本来很好说话的小伙子脸色一下子变了,啐了下,道:“能上那么好的私立小学来和我们这种小买卖还什么价。” “……”许星然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种种困难和对方讲,他顿了下说:“那就二十吧。” 捧着冰淇淋走的时候,许星然的心都在痛。 二十,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两天了。 许星然站在学校门口,在一众开着大车、穿着气派的佣人或保镖中,显地尤为突兀。 等学生都快走光了,许星然手里的冰淇淋都化透了,吴长乐还没出来。 然后,他接到了老师的电话。 许星然脸色突变,将冰淇淋扔到手边的垃圾桶里,向教学楼跑去。 老师在电话里和他说,吴长乐拿椅子打人,把一个孩子的门牙打掉了。 他了解吴长乐,肯定是受欺负了才会这样。 乐乐那么闷的性格,他不敢相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许星然一路跑到老师的办公室,到的时候还在喘着粗气,吴长乐靠着墙站在一边,表情比办公室里的空调都冷,看上去没受伤。 他松了口气,在门板上扣了下,摆出笑脸,“张老师,我来了。” 张老师是个中年女人,她从磨砂玻璃后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站起身,走过来,开口就是一个暴击,“让吴长乐收拾收拾走人吧。” 许星然立马看了眼吴长乐,吴长乐垂下眼,不去看他。 他弯了些腰,笑得更大了些,显出一丝与外表不符的媚态,低眉问:“张老师您看,能不能给个方便,我们到外面去说。” 对方轻扫了他一眼,放下教案,施施然出去了,许星然跟着他后面走。 “张老师,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能怎么回事?”张老师的脸色依然很硬,但是许星然放低的姿态让她不好再端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知不知道她打的谁,那是新纳老总的儿子!” 新纳,新纳科技,南城最早一批靠汽车能源发家的,当家人秦方建也是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星然听说过他“子孙满堂”的事,在心里祈祷这不要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儿子,问:“被打的是……” 老师猜出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道:“就是他最小的那个!” 好,就是最喜欢的那个了。 许星然的心脏彻底摔到悬崖下面了。 他的脸色白了一瞬,老师看着许星然,有些心软,四下看了下,道:“我看了监控,虽然是秦家小孩说话不好听,但是总归是长乐先动的手。” 许星然有数了。 他和许星灏的事早就在南城传开,风言风语不知道有多少,每次来接吴长乐的时候,背后总有议论的眼光。 肯定是那群小孩子学舌,吴长乐不高兴了。 张老师看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退了也好,去个公办的小学一样的。” 许星然咬着嘴角摇摇头。 吴长乐的户口不在他这,公立小学不要她,他还是给人家塞钱才能上的这个私立学校。 要是这个学校都不要她,吴长乐就没处上学了。 “给我点时间吧老师。”许星然定定道:“我去找秦总说说。” 许星然向张老师求来了三天,牵着吴长乐往回走,问她为什么要打人。 吴长乐不说话。 跟着他们生活有几年了,吴长乐的话始终不多,刚开始许星然还带着她去看医生,以为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结果医生说她健康得很。 他有些着急,便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能打人,你这是和谁学的?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吴长乐猛地松了他的手,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这样。” 许星然顿了下,稍稍回了点神,意识到自己此刻过于暴躁。 吴长乐很直白地表达内心的想法,告诉他:“我伤心。” 许星然讷讷地愣在原地。 起初,他对吴长乐还不如刘义上心,但是吴长乐看他的眼神总让他想靠近。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和动力,是吴长乐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 天知道,他居然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找存在感。 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悲惨的童年生活自然也毫无借鉴之处,于是许星然就想着,把自己小时候最想要的给她。 就好像在弥补曾经的自己。 但是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他还是会变成以前那个糟糕的样子,甚至偶尔会在自己的身上看到郑婉丽的影子。 他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让自己不要变成那样。 许星然蹲了下来,和吴长乐道歉,说:“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停了下,很认真地补充,“我不是觉得你麻烦。” 吴长乐点了点头,说:“原谅。” 许星然有点想笑,但是憋住了,很神奇的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居然冷静了不少。 “那你受伤了没?”他仔细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吴长乐很慢地摇头。 许星然叹了口气,“回去不要和刘义说,我来想办法。” - 许星然第二天一早去了新纳科技,他没想到早上五点的蚊子都那么有活力,他蹲了四个小时,腿上咬了几十个包,终于见到秦方建的车。 许星然想都没想就拦过去了。 不要命的架势,一下子扑在车前,司机一晃眼就见一人冲过来,吓了满头的汗,猛地踩住刹车,后头打盹的秦方建被狠狠惊醒了。 “怎么开车的!” 司机瞅着趴在车头的小伙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惊得只说得出“他他他……” 许星然像没事人一样,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在后座的车窗上叩了两下,叫:“秦总。” 正是早高峰,来来往往不少人,秦方建心里不爽,但碍于人太多不能表现得过于不近人情,降下车窗,眼里头的不虞全然落在许星然眼里。 许星然心头一紧,笑得更生动了,道:“秦总,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莽撞地拦你的车,我太着急了,实在对不起。” 秦方建的目光落在许星然的脸上,他的眉毛和眼尾都垂下来,很轻易作践的样子。他认出来了,这是许家内斗失败、消失了好久的二少。 他慢悠悠地问:“什么事?” 许星然对于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忍下心头的恶心,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吴长乐,和您的儿子一个小学的,我是吴长乐的哥哥,孩子们有些误会,想和您……” 秦方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一个字不想听了,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居然和许星然有关系,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许星然心头咯噔一下,轻声补上后半句,“……希望您可以给个机会,我们坐下来谈谈这件事。” “不想谈!” 秦方建忍住没说更过分的话,他六十了,这个年纪再得一个小儿子不容易,儿子被打得掉了颗牙,差点毁容,他没找对方已经是宽宏大度了,居然还敢到他面前来。狠狠剐了许星然一眼,让司机升上车窗开车。 许星然知道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彻底没戏了,他不放手,扒着车窗,两只手被窗户狠狠挤着,十根手指头都跟着痛。司机和没瞧见似的,发动了车,许星然只能跟着跑,大叫,“秦总!秦总!” 这实在有点太难看了,秦方建气得不行,“停车!” 车窗再次降下来。 那个青年还扒着车不松手,脸上一点不恼,和他好声好气地:“秦总,都是做家长的,大家都不容易,看在孩子的面上,给个机会坐下来聊一聊吧。” 秦方建意外地再次打量了许星然一番,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放得下身段,果然私生子就是私生子。 视线滑到对方扒在车窗上的手。 修长的指头上被夹出明显的印记,隐隐泛着红,他的皮肤又白,像是在手上捆了道道红绳,让人遐想联翩。 秦方建心头动了下,眯了眯眼,“行啊,晚上来类春找我。” 类春,南城最大的销金窟。 里面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许星然的心沉了沉,脸上却是笑着的,一口应了下来。 秦方建很满意他的识时务,笑着走了。 许星然脚步沉重地顺着街道往回走,天边隐隐有厚云压下来,又要下雨了。 晚上七点,许星然前脚走出面包店,后脚雨就落下来了,就好像老天非要和他作对似的。 他没钱打车,走着去的,到类春的时候,身上的白t湿了大半,水淋淋地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肉色的皮肤,浅色牛仔裤也淋成了深色,整个人狼狈地不像样。 门口的保镖很尽责地拦住他,许星然说自己来找秦方建,那个呆不拉几的保镖不信,反唇道:“你要说你是新来的我还能信。” 这就是暗示他是里面卖的鸭子。 许星然的脸一下子就沉了。 从前他风光的时候,谁不叫他一声“许少”、“许设”,就算心里再怎么盘算,面上谁不给他面子。现在呢,一个保镖都敢当面侮辱他。 他这几年已经小心地不能再小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块米粒大小,不敢再去触碰过去的一毫,也不想再让任何相识的人看到他。但仍然会有很多他不可避免的时刻,比如商场大屏上陈森公司的宣发广告、比如许星灏开遍全球的珠宝展…… 比如此刻。 这么多年,他一直假装自己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他清楚,他强迫自己变得温顺,只是因为他没有再争斗的资格。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能再失去了。 许星然被雨淋透的脸白得不似真人,显地嘴唇更艳了,红彤彤得像是沁了血。他笑起来,眼尾的弧度拉得很长,仿佛能拉出丝,很轻易地换了副样子,不再强势,不轻不重的拍了对方一样,“小哥你说什么呢。” 保镖的眼神变了变,脸色缓下来,凑近了问他,“你是秦总的那个?” 许星然哈哈笑了起来,“还不是。” 说话间,大门外来了辆车,许星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早上拦过的车,直接跑进雨里,趴在车窗上看,并没有发现秦方建。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是早上的那个司机,司机琢磨了一下,带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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