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文东还是笑,轻蔑一闪而逝,“看来这就是你的选择了,你真以为离开靳氏就会有一番作为?你现在的成就哪项不是依靠我、依靠靳氏得到的?” “我的知识不是。”靳律平静反驳,“我应该感谢您,让我在靳氏得到了历练,但我并不认为我离开靳氏就会一无所有,我的知识经验,储存在脑子里的东西谁都夺不走,更何况,每一份产业不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吗?您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父子二人隔着矮桌对视,谁都没有退让。 末了,靳文东轻轻阖上茶杯,“你和你母亲很像,当年她非要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目送靳律离开,助理从屏风外进来,“您该吃药了。” “又要吃药了?”靳文东很排斥这件事,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的身体里藏着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爆炸,“我还不如早点死,不然迟早会被这群孩子气死。” 助理为他倒了一杯温水,“您可别说这种话,公司里的人都盼着您快点好呢。” 这话是恭维,靳文东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不过好话么,是个人都爱听,他也不例外。 助理又问:“刚才的事您就这么同意了?” 靳文东说:“他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他。” 他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与原配夫人生的纨绔子,早早死在女人肚皮上,不堪重用不提也罢,还有一个靳律,是和法国情人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管过,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确优秀得让他惊讶。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不过是个私生子。 那孩子确实有手腕,行事作风颇有些他年轻时的样子,可惜性子太直,将来注定会败在感情上,得狠狠摔几跤才能变成一把好刀。 靳律出去的时候,肖写玉正站在车旁等他。 年轻人模样好身段好,随便一站就是一道好风景。 可惜靳律欣赏不来。 他一看到肖写玉就觉得窝心,准确来说应该是愤懑,被小了好几岁的人压制住,还无法防抗,这让他难以接受。 看见他过来,肖写玉笑眯眯地问:“靳总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表面上是个生活助理,实际上还充当司机、秘书、居家厨师一共四份职业,但只拿一份工资,资本家看了他估计都会感动流泪。 靳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马上就会从靳氏离职,你的工作也作废,以后不用再跟着我。” “没关系呀,那我也辞职好了。”肖写玉很快做出决定,“但离开你是不可能的,而且靳总前天刚和我签了协议,未来几个月都要听我的。” 提起这件事,靳律呼吸加重,“那是因为你给我灌了酒!” 因为醉酒,不仅签下一份无比屈辱的协议,还睡了整整一天,那可是一整天的时间,他本该用来工作的,竟然白白浪费了。 肖写玉眯眼,心情很好的样子,“过程无所谓,结果才重要,靳总不是最注重合约精神么,应该不会违约吧?” 争执间,又一辆车开进来,靳隼言从车上下来,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戏谑的神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有人在场,靳律不欲再与肖写玉争辩,转身上了车。 路线已经熟悉,这次不用人带路,靳隼言径直走进东堂,在靳文东对面坐下,“你不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吧,找我什么事?” 靳文东说:“你把柯宇打成重伤,难道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人都揍了,现在说还有必要吗?” “没必要?”靳文东语气加重,“因为这件事情,柯家拒接了联姻。” 柯家近几年虽然地位象征还在,但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和这样的人家结亲,既体面又不会被岳家拿捏,是难得的好人选。 “联姻?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这件事。”靳隼言掀起眼皮,目光越过屏风,看着做出侧身倾听姿态的助理,“我应该有权拒绝,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靳律不也正合适?” 在渡洋时他和那位柯家小姐在酒店外见过一面,从那位小姐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柯家上一代有两个儿子,在柯氏内持有的股份相同,两个儿子各自生了一男一女,就是柯小姐和柯宇,所以这一代的继承人必然在他们二者之中产生,但柯宇实在太不争气,所以他们二房才想出把柯小姐送出去联姻的方法,目的就是让柯小姐成为外嫁女,失去继承的资格。 那天短暂一面,两人都对联姻不感兴趣,而且依靳隼言来看,与柯宇那个蠢东西相比,柯小姐可谓按聪明至极,柯家最终一定是柯小姐的囊中之物。 他说出这种话,靳文东倒也不意外,靳隼言如果轻易同意也就不是靳隼言了,他轻轻敲了敲茶杯,“下周杜老过寿,你替我去,顺便见一见他的外孙女。” 靳隼言面色微沉,“我说了……” “还是之前那句话,如果你不在乎,可以选择不接受。” 把柄还在手里,靳文东心里有数,还能继续拿捏靳隼言。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靳隼言笑了下,“行,反正不是我吃亏。” 他说完,利落起身,抬脚离开。 长廊外,园丁正在修剪矮树,靳隼言冷着脸经过,他们窃窃私语:“吵起来了吧,看着像是。” “别说了,这位可不是好惹的。” …… 东堂内,靳文东慢悠悠地品茶,身旁的助理很诧异,怀疑说:“会不会有问题,小靳总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靳文东摆了摆手,他老神在在,助理反应过来,“您不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靳文东闭目养神片刻,抬眼问:“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助理回答说:“和之前一样,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家室简单,母亲重病早逝,只剩下一个父亲,但关系并不好。” 越简单的人越不好找到把柄,看来这次还要再费些时间。 靳文东沉吟片刻,说:“继续,查查他是怎么认识靳隼言的。” 助理点头:“是,我明白了。” 靳文东拨动手腕上的佛珠,复又陷入沉思。 掌权者不能有软肋,但靳隼言对这个谢濮太过在乎,甚至到了甘愿被威胁的地步,令他不得不重视。 靳隼言是他选择的继承人,他绝不能让自己的选择出现任何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谢濮从靳隼言身边铲除掉。 至于如何做,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离开茂庄,已经是傍晚。 在司机询问去哪里时,靳隼言想了想,说出了四院的名称。 他很久没去接谢濮下班了。 正是晚高峰时候,堵了几次车,靳隼言靠在座椅上养神,再睁开眼,发现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怎么回事?” 前方的司机回答说:“前面有辆货车撞上了防护栏,虽然人没事,但载着的树苗全掉了下去,交警正在指挥人清理路面,暂时还要等一会儿。” “树苗……是什么树苗?” 司机说:“好像不是果树,都是普通树苗,杨树榆树什么的。” 得到回答,靳隼言没再继续问。 路面清理的速度很快,有很多行人自发帮忙,场面看上去很是团结互助,要不是车上还有老板,司机也想下去帮忙。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的老板说:“下去买一棵树苗。” 司机愣了下神,又听他补充说:“要榆树,挑一棵容易活的。”
第46章 它是你的树 活动室外,谢濮接通电话,叫了声:“小姨。”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反应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我晚点再打吧。” “没关系,我现在不忙,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点事,你爸他、他好像被追债的人给打了,现在正在住院,因为没钱交住院费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想着这件事还是得跟你说一声,而且你爸醒来以后也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说想见你一面,不过你要是忙的话不过来也没事,这边有我照顾。” 谢濮语气微顿,才说:“您在哪个医院,我明天请假过去。” 不能再让谢存强拖累更多的人。 挂了电话,他重新回到活动室,趴在桌子上的女孩抬起头,很八卦地问:“谢医生,谁给你打电话啊,是不是女朋友?” 谢濮看她乱蓬蓬的短发一眼,“你是要做调查吗?对每个医生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当然是无聊嘛,我整天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用脑门磕了磕桌子,很颓废的样子。 “齐宣宣。”谢濮叫了声她的名字,“你这几天都没有发病,看来有时候无聊一点是好事。” 她患有严重的妄想性障碍,发病时会认为自己是一只鸭子,然后疯狂破坏水龙头,企图到水池里游泳。 不止如此,她还喜欢用水泼别人,谢濮就是上一个受害者。 齐宣宣唉声叹气,问他:“谢医生,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发病后会以为自己是鸭子吗?” 谢濮接话说:“为什么?” 齐宣宣把下巴抵在桌子上,整个人都趴了下去,“我小时候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住,他们养了好多只鸭子,一下雨叫声就变大,每天还要带它们去撒欢,我也天天跟着,行走在鸭群里,偶尔会觉得自己也是鸭子,后来长大了,毕业,工作压力太大,每晚都要加班,生活在没多大的出租屋里,我就想,还是当只鸭子好,我就想当一只鸭子。” 在水塘里翻腾,给同伴啄羽毛,她想象那个画面,忽然问:“谢医生想变成什么,如果可以选择不做人类的话?” 她确实是太无聊了,这个问题也问过很多人,但没有人认真回答她。 谢濮是第一个给他答案的人,他说:“我想做一棵树。” 齐宣宣问:“为什么?” 谢濮没有回答。 在天地旷野里,成为一棵树,扎根土壤,抵御强风,沐浴日光,他不必再渴求怜悯般的爱,只需要获取养分便能活下去,这样他才能得到永远不会消退的安全感。 又到下班时间,走出四院正门,今天是靳隼言亲自过来接他,谢濮很意外。 回别墅的路上,靳隼言很神秘地说:“我给阿濮准备了一个礼物。” 谢濮微怔,礼物这个词和太多不好的记忆挂钩,无论是生日当晚的照片还是曾戴在他手腕上的镣铐。 明明天气不冷,他坐在车里,却平白生了冷汗。 靳隼言脸上兴味盎然,勾缠着他的手指,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谢濮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张了张嘴,想问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车子停下,靳隼言打开后备箱,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颗树苗,根部还带着泥土。
70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