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文说:“那我去找金阳吧。” 周钧南有点儿意外,说:“你有他微信?” “有。”郑毅文笑道,“上次我加过他的。” 周钧南说:“大猫说他特别讨小孩儿喜欢,我现在信……” “mua!” “我靠……”周钧南的话还没说完,愣了半天才明白郑毅文是学着他之前的方式也给电话亲了一个,“你打声招呼啊,我外放的。” “什么?”郑毅文震惊。 周钧南又笑了一会儿,说:“没有没有,逗你玩儿的。” 然而,虽然郑毅文说自己去找金阳,但周钧南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去跟金阳说一说。结果金阳那边不理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哦南南!没问题的!我已经在跟小文视频了。】 周钧南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郑毅文会跟别人视频:【那你们聊。】 他想给金阳发个红包,金阳也不要,说他有录过一些基础的教学视频,都在网上免费看,转发给郑毅文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儿,学费就免了。 周钧南打开手机备忘录,决定等郑毅文来了这里之后,跟他一起去请金阳吃顿饭。 他的目光柔和地看着备忘录,那里面显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记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同学推荐的租房中介,有些是一些毕业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想带郑毅文去吃的餐馆,去玩儿的地方。他想要搬家,想要独立,想要和郑毅文在一起。 大学的最后半年,最后一个春天,周钧南相信一切都在变好。 郑毅文也是。 周钧南走后,他把那套电鼓调好,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每天干完活,就第一时间从镇上赶回家。金阳教过他一些最基础的东西,还给他发来很多自己录的视频。他有着超强的耐心,说话不快不慢,能把每样事情都讲得很好。 大多数时候,郑毅文都很安静。相比最初,他虽然已经能和别人接触,但对于不怎么熟悉的人,郑毅文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正常地沟通。 金阳喜欢开玩笑,他发现自己抖出去的包袱郑毅文一个都没接,不知道是觉得不好笑还是太过高冷。但金阳后来又注意到,他在视频里面跟郑毅文说话的时候,郑毅文其实很少看他,有时候看他也是很局促的一眼。 “小文,你社恐吗?”有一天金阳问。 “社恐是什么?”郑毅文反问。 金阳被噎了一下,说:“社交恐惧症,现实中不想和别人接触,不想和别人说话之类的……在网上这种症状会好一点。” “我以前不上网。”郑毅文想了想,说。 “什么?” “我以前只是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做。” “不上网吗?不打游戏吗?”金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只看看书,看看电影。”郑毅文说,“有时候我还得去种地。但是现在我不能这样了,我……我不能这样。” 金阳渐渐觉得郑毅文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他居然可以在21世纪不上网! “那你为什么喜欢架子鼓?”金阳越发想更多地了解郑毅文。 “因为想忘记一些事情。”郑毅文迟疑地说,“它好像能帮我忘记。” ---- 明后天(16、17)休息
第46章 天空 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些想要忘记的事情。金阳才刚刚认识郑毅文,他并不知道郑毅文指的是什么。 他只是说:“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郑毅文在视频那头微微笑起来,说:“嗯。” “一切技巧浓缩成四个字,就是……唯手熟尔。”金阳说,“坚持练吧,不难。” “好。”郑毅文点头。 就这样,郑毅文磕磕绊绊地上手了。金阳偶尔晚上下了班,还穿着一身黑白色的制服,会先和郑毅文视频一会儿,检查一下他的进度。时间一长,郑毅文也终于和金阳渐渐熟悉起来。他问金阳在哪里工作,金阳笑了笑,挠挠头说:“我啊……学习不咋样,现在在一家ktv工作。” 郑毅文很关心金阳的工资,问ktv怎么招工,要做什么等等,金阳都告诉了他。 “你要找工作吗?”金阳有点儿好奇。 “要的。”郑毅文笃定地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金阳也没问郑毅文怎么不上学。 “送快递、送外卖。”郑毅文笑了笑,“或者去ktv工作……可行吗?” “可行。”金阳觉得他应该是做过一些功课,想了想回答,“这些的确你都能做,但最好还是趁着年轻学点手艺……算了,等你来了再说,我让你周钧南哥哥带你一起来我们ktv玩。” 金阳揶揄地朝郑毅文眨了眨眼睛,郑毅文顿时有点儿不自在,声音低下去,说道:“嗯……行。” 四月中旬下了几场雨。郑毅文打开门,惊讶地发现整个漫长冬季落在院子里的灰尘,似乎都被这一场接一场的春雨给冲刷干净。那些外婆走后疏于打理的植物,也都悄悄地长出碧绿的新叶。郑毅文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感觉有一种热量正在从身体内部缓缓苏醒。 姜宇已经开学一段时间,周末偶尔回来,大部分时间留在市里上补习班。他很不喜欢上补习班,每次抽空回来见到郑毅文,都要抓住机会跟他抱怨。春天的夜晚,气温逐渐回升,郑毅文也换下了那些厚重的冬装。这期间,舅舅杨小国一次也没有回来过,郑毅文希望他接下来也不要再来。 郑毅文开始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重新打理,他只有一个人,所以花园和菜地的进度都很慢,规模也缩小许多。最近一段时间郑毅文想起杨秀珍时,胸口的那种沉闷感仍然存在,像是一块石头压住了他。 不过,关于架子鼓,郑毅文已经进步许多了。周钧南和杨悠乐都觉得他打得像模像样,金阳也鼓励他可以找点自己喜欢的曲子练一练。 “所以……”某天晚上,金阳一边吃夜宵,一边和郑毅文视频,“你忘记了吗?” 郑毅文一愣,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夜晚的客厅里亮着灯,郑毅文已经重新穿上短袖T恤,他的头发也长长了,有点儿微微遮眼。郑毅文侧过头,英俊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中。 “没有。”良久,郑毅文回过头,看着视频里的金阳,“没有忘记。” 金阳说:“但你还是喜欢?” “喜欢。”郑毅文不假思索地说。 金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他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有个男生说:“哥!你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跟谁聊天呢?” “没事,一个朋友。”镜头里的金阳侧过身体,像是在对某个人解释,“你来打个招呼?小文跟你差不多大。” “不用了——我走了——”男孩的声音紧张起来,脚步声渐渐远离。 金阳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来说:“我弟弟,挺社恐的。” 郑毅文做出理解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哦,没事。” “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金阳一下子笑出了声,“但你们都是好孩子,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这样你能多一个新朋友。” 新朋友吗? “那挺不错。”郑毅文睡觉前把这件事告诉周钧南,周钧南打着哈欠跟他聊天,“我知道金阳在哪儿上班,等你来了带你去玩儿。” “嗯。”郑毅文听到周钧南一连打好几个哈欠,忍不住问,“你很累吗?快睡吧。” “公司要求我去实习一段时间。”周钧南说,“论文也在改,快答辩了……是有点儿累。你亲我一下,我就能恢复。” 郑毅文过了一会儿才说:“……亲手机好傻。” 周钧南乐得不行,故意说:“靠!你前段时间还总亲我的!你变了……郑毅文你变了!” 郑毅文只好亲了亲手机,说:“睡吧。” “晚安。” “晚安。”郑毅文坐在椅子上,又加了一句,“南南。” 每次这样叫他,不知道为什么,郑毅文都会率先被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所击中。 他睡不着。郑毅文把语音挂掉,一个人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他还是一直失眠……像是春天来了,他走在阳光下,但走着走着,总是会时不时地走进一条黑暗幽深的隧道里。他不能害怕,只能继续往前走,才有可能重新看到光亮。 郑毅文去给自己倒一杯冰水,发现冰箱冷冻层里掉了一张纸片。纸片被冻得硬邦邦的,像是一片薄冰。郑毅文翻过去,看见上面是杨秀珍的字迹——“饺子”。郑毅文在原地恍惚几秒,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之前外婆贴在袋子上的标签。那包饺子……早就被他吃了,但上面的标签却无意中掉落下来。 还有多少?郑毅文想。杨秀珍还留下了多少?郑毅文一路走回去,从桌子上拿到一个饼干盒,打开后把这张纸片放进去——里面放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收据、留言条、什么也没中的过期彩票……一张照片在最底下,是杨秀珍带着十岁的郑毅文在公园。 夜色渐深,郑毅文喝完了水,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一阵一阵向他袭来。他鬼使神差般地打开电视,杨秀珍去世以后,他一次也没有看过。那台老式电视连着dvd播放机,从里面自动吐出一张光盘,郑毅文走过去,看见那张光盘上印着《王子变青蛙》的海报。 郑毅文沉默地按下开关,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又坐回老地方,拿起了鼓棒。他打开手机对准自己,是金阳嘱咐他练习的时候最好能录点视频,方便他来检查。寂静的春夜里,夏蝉还没有到来,郑毅文觉得自己仿佛成为快要碎裂的雕塑,在黑暗中,他渐渐地失去很多感觉,唯有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咚,咚,咚,咚。他最先捕捉到的是一个4/4拍的节奏,Intro里的鼓点每敲击一下,都像是心跳。郑毅文数着节拍,恍若跳进一片深邃的湖中。房间里的黑暗在继续蔓延,但是却无法触碰到郑毅文。 ——爱看偶像剧的杨秀珍,最喜欢的男演员是明道。 进入第一个Riff,郑毅文练习过的动作带领他跳出了湖水,镲片清脆又利落地加入夜晚的重复段中。郑毅文看见每个音符都跳动起来,他的眼前越来越亮,以他为中心扩散的光芒像四溅的水花。 ——那些有关杨秀珍的记忆像是未被剪辑的片段,在郑毅文的眼前不断闪过。 而后,他来到了Bridge。郑毅文逐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像是每一下敲击,都能触碰到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他已经远离那片湖水了,他感受到一阵风从他的眼前吹过。 ——告别,告别是如此漫长。但告别不代表遗忘,也不应该成为缠绕住他的锁链。 郑毅文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他只是觉得第一次停不下来,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心理意义。他就在这么一直继续着……直到他的呼吸之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粘稠的沥青物质。直到他浑身是汗,鬓角都是湿淋淋的。直到他想起了周钧南。直到他的手心因为出汗而没有拿稳,唰地一下,鼓棒就这么从他的右手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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