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章见声的反常,原逸总觉得在意。 尤其是他的眼睛。 简单梳理了下这段时间的一些没怎么留意过的小细节,许多线索像是串联在了一起, 仔细想来都有迹可循。 原逸发现章见声似乎只有在晚上的时候,视力才会变得尤为不好,之前还听喻樊说起,有时他走路都会磕磕绊绊,撞到肩膀撞到腿。 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类似的症状,得出来的结果不太令人满意。 浏览着词条里陌生且骇人的字眼,原逸原本就没底,查完反倒更加茫然和无措。放下手机,他忍不住乱想了许多不好的可能,晚上辗转反侧,一直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原逸起床才发现家里已经空了。 走进章见声的卧室,只看到床头多出来的叶黄素和复合维生素片,他心底里又隐隐泛起一抹不安来。 今年的大年初七,也就是二月四号,正逢LUCIE成立五十周年的纪念日,章见声筹备了半年之久的春夏新品大秀就定在这一天。 如今距离大秀期限仅剩下半个多月,所有工作都进展到了最繁忙、也是最关键的阶段。章见声开始每天频繁地早出晚归,原逸白天基本和他见不着面。 有空时,原逸会去自习室学习,偶尔回去看一眼原志强。晚上回到公寓后,他会一直缩在客厅沙发旁的地毯上,等着章见声回家 。 除了等待,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有天实在困,就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没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 再睁眼时,原逸看见章见声就蹲在自己身旁,目光安静,神色深沉,身上还带着一股应酬之后的酒气。 并不知晓章见声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多久,以何种心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把他喊醒。原逸起身,主动往人身旁挪了挪,试探着问:“你回来了?” “嗯。”原逸一醒,章见声就将刚才那种柔和又深邃的眼神收了回去,低头将领带解下,搭在手里。 几秒钟的欲言又止,他又抬眸,用叠起的领带往原逸睡乱了的脑袋上敲了下,淡淡地说:“回屋睡。” 说完,他便自己撑着沙发站起,慢慢地走进了卧室。 望着他疲倦的背影,原逸本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打扰。 就这样又过了不到半月,除夕那天,章见声终于给全公司都放了假,将年前的工作暂时收尾。 打从去年章明书过世之后,章见声就没回过主家,这次又是除夕,又是家宴,好多旁支的长辈都在,他再不回去一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寒潮预警已经连着发了一周,从昨天开始,风城全城就陆陆续续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次降雪。 外面风大雪大,路又不好走。傍晚出门之前,原逸问章见声:“几点能回来?” 低头看了眼表,章见声说:“只是去吃顿饭,差不多九点前。” 想着他回来以后就能好好歇一歇,原逸点点头,认真地说:“那我等你。” 除夕是亲朋团聚的日子,年夜饭或隆重或潦草,总要回家去吃。 章见声走后,原逸也去超市买了些牛羊肉跟速冻饺子,带着去了他爸那儿。 原志强切了胃,能吃的食物种类有限,一天要吃六七顿,每顿的量都很少。所以爷俩这顿火锅,大部分时间都是原逸自己在吃。 锅开先给原志强煮了些易消化的面条、瘦肉跟蔬菜,单独用一个小碗盛出来,原逸一个人默默往锅里下着肉,最后吃到差不多,又放了几个饺子进去。 可惜饺子皮粘锅,煮得有点烂了。原逸挑了几个好的,分了原志强一个,自己把剩下的五六个都解决掉。 俩人很少说话,效率也高。吃完所有的饭,春晚还剩十分钟开始,然而这个年已经过得差不多。 收拾完桌子,原志强又在催他走,原逸为此又跟人小拌了两句嘴,最终还是拧不过,只好把剩下的肉和菜收进冰箱,就匆匆离开了。 从市郊回到市中心,走出地铁口的时候,雪又比刚刚下得大了些。 穿过一大片湿地公园就是章见声现在住的房子,原逸走到一半,突然发现小区门口街上的路灯都是黑的。 走过去问了保安才知道,由于降雪导致供电线路受损,这一片的好多小区都停了电。 物业临时调来了发电车,能供上居民楼里的用电,但小区内的路灯跟楼里不是一条线,只剩下几盏应急照明灯还亮着,勉强能照清路面。 原逸回到家,发现果然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章见声还没回来。 看着窗外越飘越大的雪花,虽然知道章见声有小夏开车送到地库,直接从电梯上楼,但原逸的心里还是隐隐担忧了起来。 从馥芳斋的包间里出来的时候,章见声在大堂看见了外面被风卷起的大雪。 以往每年家宴都得回一趟章家,今年因为章明书新丧,一切从简,下雪天路又不好走,于是便改在了这间和集团素有交集的老字号餐厅。 席间一切寻常,无非还是那套敬酒寒暄的流程。 章见声素来不受待见,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讨好的长辈,于是只埋头吃饭,偶尔和裴煊这个不属于章家却来蹭饭的外人打诨两句。 不过有他家老头子在,裴煊一向不怎么能放得开,宴席一结束,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先行离开。 他走后,章见声先是独自在大堂等了一阵,左右也没等来小夏把车开过来接他,随后打了两个电话,也没接通。 想着去司机们吃饭的地方找找看,章见声刚进包间,就看见小夏连路都走不稳,被人架着走了出来。 章见声微微皱起眉:“怎么喝酒了?” 帮忙架人的是裴煊的司机,之前就和小夏认识。裴煊上了裴兆海的车,他本来可以直接下班,却被小夏拖累,被迫要多送个人回家。 “谁知道呢,一个没看见,他自己就成这样了。”那司机气喘吁吁地架着小夏说。 看小夏喝得人事不省的样,章见声觉得他自己贪杯倒不大可能,八成是让别人给灌的。 先让司机带着小夏离开,章见声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去。 今天日子特殊,喻阳跟喻阳应该是回了新港过年,现在把人大老远叫过来,怕是要等上好一会儿。过年代驾肯定不好找,就算能找得着,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在下雪天开一辆身价昂贵的幻影车。 比起等人来接,倒不如直接打辆车来得爽快。在手机上下了单,章见声慢慢踱步,回到了大厅。 远远就看见他还没走,章棋披了件大衣,满身酒气地朝他走过来。 两个人站在风雪弥散的餐厅入口处,大片的雪花直往他们怀里钻。 “二哥这是,在等人过来接?”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停在了门口,车门滑开后,章棋并没有着急上车,还是朝章见声询问:“要是着急,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了。”章见声话音平淡地拒绝,“我叫了车。” 章棋微微一笑,倒也不强求,很快俯身钻进了车内,摇下车窗对人说了句:“那二哥路上小心。” 章棋走后,又等了不到十分钟,章见声叫的专车也很快抵达。 坐上车后座,车内电台正播报着市区大范围停电的最新消息。车子开动没多久,章见声就看见后视镜里始终有片车灯照出来的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的车转弯,对方也转弯,他的车下桥,对方也下桥。 临快到小区,街道上忽然变成了漆黑一片,路灯全部都断了电,只剩下来往穿行的车灯照着亮。 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司机对章见声说:“先生,到了。” 章见声将车窗摇下来,可再怎么看,眼前也只有几小片零散的、影影绰绰的光斑。 见身后跟的车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示意司机:“麻烦开进去吧。” “好的。”对方倒挺配合,很快打了把方向。 但小区里的园林景观本就不是为了走车而设计,外部车辆能开到的地方,还是离住宅楼有一段距离。 司机将车停稳,章见声知道,已经到了必须要下车的时候。 不清楚身后跟的那辆车到底走了没有,他稍微整理了下衣服,摸索着打开车门,踩在了雪地上。 找到一个大致的方向,章见声努力分辨着视线里那些模糊不清的光影,表面上还是沉着淡然的样子,没有丝毫停留地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 松软的雪在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隐约瞧见前方似乎有一束微弱的光亮,章见声循着楼宇的轮廓,往前迈着步,直到某一刻,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另一副身体—— 肩挨着肩,体温隔着夜色传递。 还以为是不小心撞到了人,章见声慌乱退后,正欲说句抱歉。 一双温暖的手臂忽然从四周包裹住了他,环在他的腰上,将他搂进了怀里。 “别乱动。”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闻见了对方身上那股和自己完全相同的沐浴露香气,章见声心里一滞,原本杂乱的呼吸变得渐渐平复。 关掉手电,原逸很安静地把人搂在了怀里,瞧见那边暗处的车灯已经渐行渐远,才用脸颊轻轻蹭了下对方被冻红的耳廓。 “让我抱一下,就抱一小会儿。”又低又缓的声线像是在讨好,也像是在安慰。 雪下得又急又大,纷纷扬扬的雪片在黑暗中无声降落,将肩头和发丝都染成了白色。 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多余的声响。 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在人面前暴露了反常,章见声慢慢从原逸怀里直起身,垂下眼帘,很平静地说:“抱够了?” 原逸没有回答,能像这样抱着章见声的机会,总归是不够用的。 重新将手电打开,他轻轻牵起章见声的手。 对方不出意料开始抗拒:“我不用……” “是我想牵着你。” 原逸面无表情,硬是把手指塞进了对方手指中间,和人十指相扣,“这太黑了,雪地里很滑,牵着会好走很多。” 章见声一哑,手臂被原逸牵引着,慢慢向前走去。 上台阶,进单元,再坐上电梯。地上明明已经没有雪,周围也有了光亮,原逸还是没把章见声松开。 两个人默默立着,谁也不说话。 有些无言的情绪悄然酝酿在空气中,与深冬夜里的湿冷相互作用,渐渐降至了冰点。 进了屋,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章见声没挣开原逸的手,只是自己踢掉了鞋,光着脚朝着屋里走去。 “松开吧。”走到卧室门口,章见声背对着原逸,正脸全都浸在一片黑暗里,“出去,我要换衣服。” 连着把人往外推了两下,力道不重也不轻,可惜并没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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