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过书,陆成江开车直奔火车站,车站运转车间负责扳道及调车的技术员吴谢,是他的军校同学。 这不是他来南方后第一次和老同学会面,早在这年四到六月,浙赣铁路承载巨大军运业务时期,他就时常带着其他村干部过来做志愿者,那时候他还没和沈建平走到一起,吴谢问过他几次,以后是在南方成家,还是回东北。 今天他带着沈建平过来,没提前告诉沈建平,沈建平站在站房外头仰头看红火火的“火车站”三个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就听陆成江说:“沈老师猜咱们来这儿干嘛?” “不知道。”沈建平慢慢摇头,小声地答。 “当然是上火车私奔呀,今天就要把沈老师绑东北去喽!” “什么?!” 难得沈建平吓出大嗓门,陆成江简直心情太好,箍住沈建平的腰把人原地抡了两圈。 车站外人来人往,沈建平浑身烧成火疙瘩,在陆成江这阵阵爽朗的笑声里才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 中午陆成江给仨人在车站旁的饭店点了一桌,陆成江不主动介绍,就揽着沈建平的肩膀直挺挺坐在吴谢对面。 沈建平脸上火烧,几次想要问好,可来来回回不知道怎么说。 半晌,吴谢犹豫地看向沈建平。 “该、该怎么称呼好?” 吴谢老家在蒙东,比陆成江还北,嗓子比陆成江还硬朗,面对腼腆的沈建平,下意识就勒起了嗓子。 “我姓沈,叫沈建平,您叫我小沈就好。”沈建平声音柔软,淡淡笑起来,吴谢立刻起身往沈建平的杯子里到了满满一杯花茶。 “咳、咳咳,那什么,我叫吴谢,叫我小吴就行。” “听陆支书介绍过,说您是技术员,十分了不起。” “不算啥不算啥,沈、沈先生做些什么呢?” “我在村小教语文。” “哎呀!那应该叫沈老师,沈老师好沈老师好。” “咳咳!” 吴谢“唰”地站起来,刚要和沈建平握手,就被陆成江出手按了下去。 “你俩在这相亲呢?” 陆成江皮笑肉不笑,反手往吴谢碗里扔了一大条羊排。 “你赶紧吃饭,不兴再跟人家搭话了,吃完该干啥干啥去。” “吴技术员很忙么那我是不是打扰了……”沈建平听了赶忙道歉,这下让吴谢更来劲儿,端起一整盘虾就往沈建平碗里拨。 “不忙不忙你听他瞎叻叻,咱们吃饭,沈老师多吃多吃。” “你俩吃,我走。” 陆成江说罢站起来提起衣服就要往外走。 吴谢不屑地用指尖嗑哒了两下桌角。 “你站那,昧给钱你走什么走?”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沈建平豁地就不紧张了。 他在你来我往的东北话里被不停地夹菜,一口一口吃得肚皮都有些撑,他好像明白过来,这是包括陆成江在内的一众东北小伙儿的规矩,谁处上对象了,就把对象带着去请好哥们吃顿饭。 “处对象”这个词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敢想,但一顿饭吃得安安稳稳,没有人提谁是谁的对象或者谁是同性恋。 快吃完时吴谢从口袋里摸出烟问沈建平抽不抽,他是不抽的,事实上那时的陆成江也不吸烟,吴谢也只是偶尔来两根。 他们都还年轻,人年轻,心也年轻,成天琢磨的、喜爱的人和事层出不穷,还不需要用烟打发时间。 但陆成江还是出门陪吴谢抽了一根,两个顶天立的大个子站在饭店门口,引得不少人侧目。 吴谢一口气吸掉半截,抖抖烟灰,低声问陆成江:“已经想好了吗?” “嗯。”陆成江一秒也没犹豫。 “行,你主意正不是一天两天,我也觉着沈老师好,以后的事儿,就以后再说呗。” “不用以后再说。”陆成江也使劲抽掉半根,声音混在烟气里,变得更厚重,”今年过年,我回东北当面跟老爷子说。” 吴谢垂着的眼睛微微瞪了瞪,烟在嘴边又掉了一段灰。 “行,以后沈老师也是我哥们儿,我祝俩哥们儿万事都好。” 俩人进屋时候沈建平结完了帐,这下不光陆成江急,吴谢也急了。 “陆成江你在南方混成什么完蛋玩楞了你让人家给钱,啊?” 吴谢把一头浓密二八分都撸到脑后,一手叉腰,一手不停戳陆成江肩膀。 陆成江干张了几次嘴,最后捂脸往沈建平身上一倒:“我滴沈老师啊,下把可不兴这样了!” 市里的公寓楼原本一直空着,四个礼拜前陆成江找人收拾了出来。房子是初到南方时宋挽青给他安置的,为的是要是以后谈了南方姑娘,有个地方带人上家吃饭。 现在这里接待过的第一个,以及唯一一个客人,就是沈建平,陆成江24岁的爱人。 二十几岁的人,不能没有欲望,何况是两个常觉爱不够对方的人之间。 他们的性爱不算频繁,两人工作不闲,颇多现实原因不能同居,只有休息日,才能钻进汽车为爱情出发,因此爱情变得珍贵又珍贵,性爱变得渴求又渴求。 情投意合之下一切都属于顺理成章,若要论述唯一的烦忧,就是陆成江怕沈建平太迁就自己。 控制不住手劲儿把沈建平捏得满身红印子、一脑热就把坏玩意儿弄沈建平肚子里,恶性事件接二连三,沈建平什么也不说,仍旧极其顺从地放低腰胯。 “求求沈老师,别太惯着陆某。” 再一次内射过后,陆成江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 “陆某对着沈老师就是个畜生,沈老师不拦着我点我净不干好事,过后又得让沈老师遭罪。” 沈建平不像陆成江体力好,射过两次之后气都喘不匀,但还是一头热汗地爬起来,跪坐在陆成江面前,抹了抹陆成江自己扇过的脸。 “我喜欢陆支书这么对我。”沈建平眼睫低垂,脸颊有湿润的浮红,他是微笑着的。 于是陆成江又畜生了,健硕身躯把沈建平压得上不来气,差点把沈建平嘴巴啃出血。 他们通常在黄昏降下前不回村,剩下的时间有时候用来给沈建平听陆成江讲军校故事,有时候是讨论杨必先生译的《名利场》或者方平先生译的《呼啸山庄》等等。 总之哪怕性爱过后筋疲力尽,他们也不会选择睡一会儿,两个人心照不宣,各自心里都有种鲜明的情绪不消褪:两个人在一切的时间极其珍贵,万不能浪费。 可惜这个季节的日光不慷慨,又地处东南,夕阳四点半就来。 陆成江先于沈建平下床,扶沈建平下床洗澡。 洗过澡,沈建平开始穿衬衫,仔仔细细把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就在他要穿外衣时,陆成江从衣柜里取出一只手提袋递给他。 “沈老师试试。” 沈建平双手接过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套黑灰色西装。 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单凭面料触感,就恐怕衣服十分不便宜,于是赶忙摇头:“我不能收。” 陆成江早知他会如此反应,来时还在想怎么能让沈建平把东西收了,现在他有了好说辞。 “拉帮带伙儿地白蹭沈老师饭,陆某脸上真是挂不住,沈老师赶紧收了吧,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 陆成江又装出一副糟心样,像良心受了多大谴责。 “但是这、这肯定很贵,我、” 沈建平见状又不知道该这么办好,站在原地掰手指头,陆成江二话不说直接从袋里掏出上衣往沈建平身上套。 “我看看我看看,看看咱沈老师穿合不合身,看看咱小沈同志俊不俊。” 他像老太太哄小孙子,转眼裤子都给沈建平套上,“哎呀哎呀,太合适了,这衣服只能沈老师穿,妥妥滴、妥妥滴。”一副东北口音,就差吆喝起来。 建平同志防御瓦解,被陆成江逗弄得绷不住笑。 他被推到立柜上的镜子前,两人一起打量穿新款西装的沈建平。 定制的衣裳腰线掐得很准,陆成江都有点想自夸一下自己的估计能力,但他更想夸赞的是沈建平。 镜子里的沈建平端正得漂亮,24岁放在他身上是个名副其实得的风华年岁,墨发黑眉,眼珠洁亮,口唇透红,身体笔直清瘦而不羸弱,浑身诗情温柔。 “沈老师一定要收下,这就是沈老师的衣服。”陆成江挎住他的肩膀,眼中欣赏层层翻涌,“将来沈老师评上市级、省级优秀教师,就穿这套去领奖怎么样?” “我么?”沈建平有些惊讶,他常觉自己轻资历尚浅,还没设想过评优。 “沈老师肯定能行。”陆成江偏头吻了吻他的鬓角,斟酌一会儿,又说:“沈老师不可限量,以后尽可以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来北方看看。” 沈建平是没有答话的,事实上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但陆成江在后来许多个辗转反侧泪水决堤的夜里凭借清晰的痛感,看清了当年的种种——其实他是知晓答案的。 那天回去得有些晚,是沈建平主动提出多待一会儿,于是陆成江兴致盎然,又载着沈建平去花已经败了的江北公园兜了一圈风。 傍晚的风不暖和,终于回到家时沈建平感冒了,但他还是觉得浑身有滚烫的血液在鼓噪,他没吃晚饭,浑然不觉得肚子饿,急急翻出诗歌本来写: 【我偷走一捧北国的风, 藏在空落寂静的衣袋, 风在我的心口上喧嚣, 告诉我旷野辽阔, 大可去追远方。】 ——沈建平 1984年11月5日夜 ---- 献给陆成江、沈建平、吴谢的1984。
第16章 新年2005 2005年的大寒就是除夕,特大暴雪席卷东三省。 陆岳霆过世,这一年无论家属院还是小洋房都没贴对联,宋挽青不再回洋房住,年二十九之前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来家属楼拜访,陆安峦陪沈念待在洋房,一直到三十儿中午年饭,才把沈念带出来。 去老家属院给宋挽青和王妈拜年的路上,雪积起五十厘米厚。 “别一直瞅雪,一会儿眼睛花了。”陆安峦把沈念的毛线帽往下拽,只给沈念眼睛漏一条缝。 “看不见路了。” “我拽着你走。” 沈念一身过年行头全是陆安峦置办,时兴的运动品牌,沈念一个不认识,但穿在身上的温度清晰可感,这是他第一个离开东南在北方过的年,冰雪没有打在他身上。 他提了一筐自己磕磕绊绊做出来的年糕,这是从前与沈建平一同生活积累下来的生活技能之一。 一进门,宋挽青接过沉甸甸的篮子,十分惊讶。 她亲手带大的孙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这个来自南方、来自沈建平的孩子,打从一开始,就让她不能不心酸和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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