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闹。”郑新亭把人抱住,拖进被窝。 总算消停了,闭灯,郑知著凑上来要跟郑新亭亲嘴。不亲睡不着,哪怕小叔刚生完他的气。 边亲手边在衣服底下乱摸,亲完了也就不许这样胡作非为了。郑知著把这个吻接得很长,分开之后他们都喘气,胸膛顶着胸膛。 郑新亭脸又红了,他看着郑知著,摸他的头发:“我没跟你生气,就是,你说要讨老婆,我不高兴。” 其实他不该不高兴,也没有资格不高兴,但他就是情难自已地难过了。或者说伤心,比难过要更痛苦。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被血缘连贯,他们所谓的恋爱并没有成立,郑新亭觉得不安,怕郑知著或迟或早的离开。 “那我以后不说了。”郑知著紧紧抱住小叔,“你不高兴我就不说。” “知了,你想讨老婆吗?” “讨老婆——”郑知著喃喃,思索着小叔的话,“老婆能干嘛?” “吃饭逛街,晚上搂着睡觉,讲心事。”郑新亭说,“跟她一起变老,运气好的话能一起死。” 郑知著想了想:“小叔,那我每天跟你吃饭逛街,晚上搂着睡觉,讲话,你就是我老婆了吗?” “我不是。” “为什么不是?” 郑新亭没法解释,他亲了郑知著一下,说快睡吧。郑知著乖乖闭住眼,然后又睁眼,问郑新亭:“小叔,那你不生我气了吧?” 郑新亭摸了摸郑知著的脑袋,故意沉着声说:“生气,除非你跟我去剪头发。” “剪。”郑知著为了博得小叔欢心简直豁出去了,他昂着脑袋,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剪就剪!” 郑新亭转头看郑知著,捂住他的眼睛:“睡觉。” 郑知著调皮地笑,睫毛在郑新亭手底下颤动,搞得他发痒。 正月初五,郑新余跟陈润珍就准备回承包场。雇的小工打电话来,说气温骤降,鱼翻白肚,可能要死。夫妻俩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买了下午的船票。 郑新余临走前塞给郑新亭一笔钱,不少,是贴补家用的。郑新亭不能不要,他下岗待业没收入,存款也不多,可谓坐吃山空。 郑新余疼爱地摸了小弟的脑袋,露出宽慰的笑:“找不到工作就甭找了,大哥养得起你。” 郑新亭点头,问他:“哥,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郑新余替郑新亭掸夹克上的灰尘:“有两塘鱼要交配,忙完这阵就回。” 秦金玉往铝饭盒里装了炖肘子、鲜切牛肉跟白斩鸡,盖上盖,摞进网兜叫陈润珍提回去吃。郑新余正要走,秦金玉想起什么,转身进卧室,拿了他那件旧外套出来。纽扣掉两颗,昨晚才缝好。 “妈,走啦!”郑新余说。 秦金玉摆摆手,就站在门里。她不肯去送,怕舍不得。 郑新亭带郑知著送夫妻俩到码头,郑知著看着爸爸妈妈,眼神恋恋的。在江滩站了许久,直到起风,郑新亭才拉着郑知著回家。 路边有小孩在跳房子,抽陀螺。郑知著看见个穿皮裤的男人,他的腿畸形怪异,根部高高鼓起一块。下蹲时裤子崩坏,沿着臀缝裂开,露出里面的红色毛裤。他正在玩弹珠,闭住右眼瞄准,一击命中汽水瓶。 郑知著兴奋地喊他:“陈炜。” 小铁锤陈炜转过脸来,嗖嗖一吸,两列清亮的鼻涕猛缩回去。他眯起眼笑,看着郑知著。郑知著掏出妈妈买的巧克力糖递给小铁锤,小铁锤连纸带壳扔进嘴里,咔咔一顿咀嚼。 “朋友,新年好!”小铁锤说。 “新年好!”郑知著回应,“我的好朋友。” 他们相视一笑,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展臂拥抱。 道路边种满青松,散发清冽的香气,小铁锤顺手折下两枝,解开裤腰带扎结实,送给郑知著。 郑知著并不嫌弃,接过来捧在怀中。今天太阳很好,站在这世界里,他感到无比温暖。
第22章 二十二、五彩鸡 一过正月,郑新亭就把郑知著拽进了理发店。郑知著胆战心惊,怯怯地盯着闪出寒光的剪子。他抬起胳膊格挡,被郑新亭一把按住。 理发师傅还没开工,叔侄俩先动起手来。一个逃,一个抓,一个闹,一个哄,哄到最后就只能把人死死箍在怀里。 郑知著坐着郑新亭的大腿,屁股扭动,双腿狂蹬,以示反抗。理发师傅对面呆看,无从下手,把电推子递给郑新亭:“要不你自己来。” 理发师傅绰号瘦白蟹,一身细骨头,被郑知著踹两脚明天保准歇业。他不敢冒这个风险,毕竟剪一个头才五块钱。 “当初怎么答应的,说话不算话了?”郑新亭目光炯炯地盯着郑知著。 郑知著为自己夸下的海口感到无地自容,他把涨红的脸埋进小叔颈窝里,猫似的蹭:“我不是不剪。” “那就剪啊。”郑新亭说着捏住郑知著的一撮头发准备动手,“小叔给你剪。” 郑知著扭开头,偎在郑新亭怀里,显然是不情愿。 郑新亭跟他打商量:“剪完了小叔带你去公园划船。” “不去,风大。” “那去麦当劳吃汉堡包跟薯条。” “不去,那个店员老抠门了,番茄酱只让拿一包。” “咱们到新村看年戏,今天演你最喜欢的五女拜寿。” “不去,新村的狗到处拉屎,我每次去都踩到。” 郑新亭叹气:“那你到底想干嘛?” 郑知著腮红耳热,含羞带臊地说:“我想游小鱼儿。” 郑新亭反应过来,怒眼圆睁,瞪他:“你头发那么长像个小流氓,现在连心思都流氓了。” 郑知著挨了骂不声不响,委屈可怜地看着郑新亭。郑新亭想着郑知著的游小鱼儿手心直冒汗,双腿被郑知著坐得发麻,便推郑知著,郑知著不动,矫情得眼泪汪汪。 郑新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这场对峙中落败,做出妥协。他难以启齿,咬字时故意模糊:“等晚上。” 郑知著得逞后眯眼一笑,爽快地将头发散开,任小叔削剪。 店里生意冷清,没有其他客人,瘦白蟹师傅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太阳很好,透过贴着字的玻璃窗照进来,半空中浮尘的流动都一清二楚。 时间安静,生动,漂亮,充满多情的暧昧。郑知著提着心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亲了小叔的脸颊。 剪完头发出来,郑知著又对郑新亭提出了新要求。倒也不过分,他想去照张相,跟小叔一起。 街对面就是白鸽照相馆,老板把手拢在袖子里打瞌睡,见人来了立即起身,笑脸相迎。 “看看喜欢哪个。”老板指了指,玻璃台面上放着样片册。 背景有不少,北京故宫,雍王府,大门比脑袋还小。八达岭长城断成两截,一小孩站在中间,横劈叉,神情骄傲高兴。美利坚自由女神像白到发黄,手举五星红旗。郑知著翻到最后,看见亚马逊雨林里站着两撮黑人,没牙。他对这些都没兴趣,进照相室,看中了那张五彩鸡的图。 老板拉下背景布,让他们坐好。郑知著挽着郑新亭的胳膊,脑袋靠肩膀,微笑,像他新娶的娇妻。 咔咔连拍好几张,郑知著站起来,手搭小叔的肩,侧身,摆姿势。接着一屁股坐在小叔腿上,攀住小叔的脖子,右脚飞翘,左脚脚尖点地,头后仰,形态轻盈,宛若舞蝶。 郑知著对郑新亭发号施令,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嘴里嘟囔着,你倒是搂住我啊,我都快摔了。 老板愣了愣,没见过这么神经的傻子。郑新亭勉强配合拍完两张,脸笑得发僵。他捏着郑知著的后脖颈,叫他坐端正。 拍了几张奇形怪状的照片,郑知著又要单独跟五彩鸡合照。 这时,外面进来个男的,郑新亭正撩帘子准备出去,两人迎面相撞。郑新亭抬头,看见汪海洋。他穿一身黑呢大衣,胳膊上别朵白花。没化妆,脸上素净,神情很疲倦似的。 汪海洋认出郑新亭来了,微微笑,算是打招呼。郑新亭朝他点头,说你也来照相啊,汪海洋说来取我爸的遗照。郑新亭沉默片刻,说了句节哀。汪海洋没讲话,跟老板进里间。不多会儿,他出来了,怀里捧着老头的新遗像。 黑白照,显得眼神很凶,脸瘦削,颧骨高高戳起。他总觉得旧的那张太陌生,是他爸二十三岁刚进工厂时照的。他那时候才两岁,对他爸完全没印象。 翻来覆去地看,现在这张蛮好,已经五十多了,他熟悉。相框也挺漂亮,雕花盘龙,镶两道金边,是用油漆描的。 汪海洋站在门口,打算抽根烟再走,发现没带打火机,问郑新亭借,郑新亭说我不抽烟。 郑知著看着他们,掏口袋,摸出一只红色的打火机,上面有字,印着吉祥如意。是他从方老二那里顺的,用来点小炮玩。打着,还会响音乐。汪海洋觉得耳熟,好像是致爱丽丝。挺动听,让人想流泪。 风大,抬手拢了下火,汪海洋抿着烟跟郑知著说,谢谢你啊帅哥。 不客气,郑知著豪爽地摆手。他嗒嗒按着打火机,心不在焉,眼神被对面新出炉的鸡蛋糕吸引。郑新亭给郑知著五块钱,让他去买一兜子。郑知著高兴地跑去了,随手把打火机塞给郑新亭。 阳光呈现难得的灿烂,汪海洋眯起眼睛。对面房顶立了两只鸽子,白羽毛,红眼如玛瑙,在敏锐地捕捉到人注视的目光之后它们便立即振翅而飞。视线又落空,只剩无边的天幕。 汪海洋抽烟,跟郑新亭说,我爸昨天没的,上吊自杀。工厂倒闭之后连医疗补助都发不出来,老头等不得了。他在化工厂干一辈子,退休就得肝癌,没钱治,把我妈熬死了。去厂里要钱,被人赶出来,鞋也没了一只。我爸跟他们喊,说他连续十年都是厂里的劳模,工人协会的副主席还给他发过奖章。没人搭理他,厂子都快空了。周叔跟我说,我爸昨天就一直在找鞋,找到半夜都没找见。汪海洋顿了顿才又继续说,我爸他没认多少字,死前给我写了封信,我看不懂,大概还是劝我别做同性恋。他老替我操心,现在好了,死了就不用见到我了。 汪海洋流眼泪,烟烧到头烫了手,这让他想到火葬场的炼人炉。他爸烧了个把小时才算完,盒挺轻,没什么分量。郑新亭说我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是我捧的骨灰盒。我爸一百五十多斤,最后就剩这么一点,我不敢信,忍不住打开盖子看,都是灰白的粗颗粒。我当时想,原来这就是骨灰,我爸的骨灰。然后,我就被我哥揍了,那是我哥唯一一次揍我。 “小叔。”郑知著胳膊挎只塑料袋子从街对面飞奔过来,正吃鸡蛋糕,嘴里黏糊糊甜蜜蜜。 “好吃吗?”郑新亭笑着问,郑知著亲热地喂给他一个。 汪海洋扔掉烟头,说我该走了。郑新亭说,再见。再见再见,郑知著学着小叔的腔调,挥手告别。他看上去很快乐,毫无分别的忧伤。
43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