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江慎睡没了的那边单眼皮。 江慎眨了眨眼,揉了揉不舒服的眼睛,双回去了,商暮秋的目光也终于挪开。 “有点。”江慎说。 说完去看商暮秋的表情,商暮秋果然皱眉,江慎把手指按在商暮秋眉弓上,要他别生气,然后改口:“还好。” 商暮秋又笑了,把江慎的手拉开:“学到什么没有?” 江慎叹气,暮气沉沉,听起来被那堆材料伤地不浅,商暮秋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没人教导,仅凭江慎看材料,没进展理所当然。 他说:“过段日子有时间了,带你回黎城,到时候给你找几个老师。”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江慎才意识到这种日子居然没完,立刻不耐烦地皱着脸,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面对。 商暮秋扣着江慎后颈把人抓出来:“怎么了?不想学?” 不止看材料的事。 江慎问:“去黎城?” 商暮秋:“不想去?” 江慎沉默了几秒,商暮秋说:“晏城的项目做完至少得三五年,这期间我肯定要两地跑,但是主要还是在黎城。” 江慎没敢跟商暮秋对视,一副心里有事的模样,声音发闷:“没有。” “没话跟我说吗?”商暮秋抬江慎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江慎说:“没。” 片刻之后,商暮秋没声响,江慎抬眼看他。 商暮秋气笑了——他也不至于跟江翠兰水火不容,记挂就记挂,有什么不好说的? 商暮秋问:“你妈怎么办?” 江慎眼皮闪了一下,瞬间移开目光,想了想,说:“没事,你不用管她……我是说,她在晏城挺好的。” 事实上,洗手间出现的戒指和他打回去无人接听的电话说明,江翠兰目前下落不明。 江慎表情不太自然,商暮秋以为江慎是担心自己跟江翠兰不对付,没多想,坐起来带人去吃饭。 下午还有一场会,徐茂闻熬不住了没起来,派助理替他去听,商暮秋走的时候莫名想起中午在江慎身上嗅到的一缕违和的烟草味,问了门口保安一句江慎这几天有没有出去,保安摇摇头,说没有。 之前周晓强那伙人找了江慎几次麻烦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商暮秋早就跟晏城三教九流那些人断了,打听事没有以前那么顺利,稍稍了解了一下,得知对方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江慎那句能处理不是说大话,就先放下心专心做旧城区拆迁的项目了。 但是现在,他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尤其想起江慎身上那丝烟味。 能有什么事让江慎忍不住抽烟呢? 会议开始前几分钟,商暮秋联系了上次找过的那两个私人保镖。 徐茂闻睡到下午四点,再去开会也晚了,想起江慎苦守寒窑,打算去关心江慎一下,然而推开商暮秋的办公室,茶几上还是那堆高到能埋人的材料,江慎却不在。 江慎先回了江翠兰的住处,屋子里被打劫过一样,被翻得乱糟糟,衣柜里的衣服铺了一地,抽屉全都拉开着。 跟洗手间的戒指一个风格,桌上扎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几个信封,信封旁边摆着几张存折。 照片上的信封上面有字:[给江慎娶媳妇][搓麻将][救急][棺材本]存折已经不见了,抽屉里真真假假的首饰也被洗劫一空,照片背面写着一个地址。 江慎跟着照片背面的地址来晏城东郊外的一座废旧厂房,门口几个小混混聚在一起打牌,见有人靠进,喝了两声,问江慎干嘛的。 江慎说:“我找人。” 一个三角眼的瘦高青年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双臂环胸问他找谁。 江慎说:“你们老大。” 那人笑了一声:“我们老大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江慎从腰上拔出一柄短刀,那人瞬间往后退了半步,江慎面无表情:“现在能见吗?” 周晓强过得挺舒服,在工厂小二楼的大办公室里安置了席梦思和真皮沙发,江慎上楼的时候还打发走两个姑娘,见江慎来了,叼着烟懒洋洋起身,招呼江慎随便坐。 屋里充斥污糟的烟酒色气,江慎站在门口没进:“就这么说。” 周晓强啧了一声:“别这么见外——是不是嫌我这地方寒酸?” 江慎皱眉:“我没时间说闲话,你想做什么?” 周晓强笑了:“这是什么话?就想见你一面,这不是请了几次都请不到,没办法吗?最近过得好吗?在哪儿发财?” “她人在哪儿?”江慎往外看,除了这座小二楼就是早被风吹日晒到漏风的厂房。 周晓强走过来给江慎递烟:“放心,还活着。” 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还以为这招没用呢,毕竟她这个妈当的,不如没有。” 江慎回头,对上周晓强嘲笑的目光。 江翠兰之所以生下江慎这个野种,是因为一起的小妹在黑诊所堕胎丢了命,否则江慎根本不会有看到蓝天的机会,受精卵的时候就没了。 生下孩子的当天,江慎差点被丢在公共厕所。 扫厕所的大妈追出来,劝她别造孽。 江翠兰又顶着寒风抱着尚在襁褓的江慎去福利院,刚转过街角,保安就盯着这个女人。 那个眼神犀利极了,包含着不屑和同情,好像仅凭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放荡又可怜的女人,现在抱着孩子出现在福利院附近是打了什么主意。 所以就算她丢下孩子就跑,他也不会跟扫厕所的大妈一样追上来,只会骂几句人,然后带着这小狗崽似的野种进去,给这野种找个窝。 但是江翠兰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受不了那种赤裸的不屑与同情的目光,就好像在说:行了,丢吧,你这样走投无路的婊子多的是,这样的野种里面也多的是。 她感觉浑身烧灼,所以她抱着自己的野种快步地路过福利院,以此证明她不是那种婊子。 然后往北滩去。 那个地方乱,多管闲事的人少,她把这个野种丢在北滩,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替她把这个麻烦丢进雾中河,或者扔去喂狗。 那样的话,造孽的就不是她了。 但是江翠兰找了好几个地方,街角石榴树下、皮具店的台阶、码头的大石头,那个小小的襁褓有好多次被放下,又抱起来,又换了一个地方放下……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各个凶神恶煞,好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这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身上,她怀里那个东西在那些人眼里只是一团碍事的肉,随便就能处理了。 江翠兰抱着自己刚生下来的野种坐在码头嚎啕大哭,眼泪落在面颊上,寒风一吹,像刀割在脸上。 浑浑噩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甚至想抱着江慎一起跳雾中河。但是她不敢。 傍晚了,北滩马上就要变成豺狼虎豹的巢穴,江翠兰抱着江慎匆忙离开,然后走进一家杂货店挑挑选选,最后拿了一包十块钱的奶粉,趁着收银员找零,往襁褓里又揣了一包,还拿了个标价三块五的塑料奶瓶,收银员在零钱盒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十块零钱,找钱的时候又送了几颗糖给这对可怜的母子。 江翠兰抹了抹脸道谢,收银员又把自己值夜班盖的毯子递出来说:“过段日子,天气暖和点就好了。” 凭着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江翠兰把江慎养起来了,但是她依旧觉得这是一个拖累,要不是这个拖累,她本来可以趁着年轻漂亮傍个男人,可是有了这个拖油瓶,就没什么男人肯要她了。 ——江慎长大的过程中听了很多这样的话,也听了很多次自己出生那天的事,当然,是隐去大部分事实后的经过。他听了很多次母亲有多么可怜才讨到一口热水,在一户老太太家的柴房里住下,在之后的半年多一边养自己一边伺候老太太赚钱。 他怀着十分之一百的愧疚长大,一点麻烦都不敢添,力所能及地减轻母亲的负担,可其实即便那一时的困难和走投无路过去,江翠兰也还是经常想着处理掉这个麻烦,像后来找了商暮秋这个冤大头接手甚至称得上善心大发。 江慎八岁时,江翠兰又带着江慎去北滩,江慎记得那天妈妈一反常态地好说话,给他买糖葫芦和棉花糖,然后他们在北滩的小巷子里走散了——江翠兰一直坚持是走散,就像她不承认江慎出生那天出现在江边是为了遗弃江慎一样。 江慎四处环顾不敢乱走,生怕自己走远了妈妈找不到自己,然后被一个很高的男人拽着往江边走,那是很绝望的十多分钟,他知道北滩有很多人贩子,但是求助没有用,反抗也没有用,不会有人理会他是不是遇到了坏人。 后来江翠兰找回来了,还指责江慎乱走,江慎明明记得自己跟紧了妈妈却还是跟丢了。 他以为只是像以前那样,江翠兰忽然不想要他了,过了不久又把他找回去。 直到后来跟着商暮秋来北滩认识了周晓强,忽然的一天,周晓强一拍脑门,说他以前见过江慎。 “你妈拿着你的照片来北滩问这样的小孩儿能卖多少钱——那天秋哥是不是也在?”说着就去求证一旁的商暮秋。 【作者有话说】 跟妈妈的部分本来想一笔带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写了三千多都没写完! 啊啊啊啊啊可怜的江慎宝宝!(也有点心疼妈妈,虽然她做妈妈做得不好做人也很烂对江慎也很差,但是也有那么一点良心未泯的爱…… (爬上来补一句,停更的日子里在修文,给前文感情线描粗,目前就是江以前短暂地喜欢了一下哥然后因为哥说成大事者必要断情绝爱遂水泥封心(bushi),然后纠纠结结口嫌体直地扑……,哥就是从江说完[他是我的人]之后就陷进去了,感情大刀阔斧,剧情没有变动,不想重看的话以上就是全部……)
第36章 买个坛子再埋 江翠兰不止想过遗弃他,也想过把他卖了换点钱。 这事商暮秋也知道——江慎在亲情里有多狼狈,商暮秋一清二楚地知道。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慎翻来覆去睡不着,商暮秋在下铺问他是不是在摊煎饼,江慎就不动了。 隔了好久,他以为商暮秋睡着了,动作小心地继续翻了个身,商暮秋忽然开口,“我妈是个好人。” 商暮秋的母亲是跟江翠兰完全不同的那种母亲,辛勤地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和丈夫的起居,但商邵华是个烂人,结婚没几年就染上了赌瘾,酗酒家暴,没几年就闹得家破人亡,妻子重病不治,儿子离家出走,商邵华倒还在江翠兰跑了之后又苟延残喘了几年才死。 他们有这一番谈话的时候商邵华死了没多久,先前商邵华隆冬喝多了倒在路边中风偏瘫了几年,好不容易能下地的时候又开始打麻将,有一次输多了,被麻将馆的人找到商暮秋这里,要他还钱。
8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