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记得那年在皇家餐厅的门口,看到你怀里有个女孩。”闻珏咂了下嘴唇,似乎在认真回忆:“好像是短头发,胸前有刺青,相貌很漂亮。” 说着,他轻叹一口气,面露无辜:“我不小心打扰到了你们,你表情还很不悦来着。” 宁嘉青显然是记起来了,耳朵尖有点红,连忙说:“你听我解释。” 闻珏好整以暇,“听着呢,说吧。” 宁嘉青刚想张嘴说话,突然卡住。 总不能告诉闻珏,当时是怕对方误会自己,才焦急生气的吧?这样显得他多没面子。 然而宁嘉青这辈子脑筋都没转得这样快过,他低头看着闻珏,微微眯起眼,“好几年前的事情,你怎么比我记得还清楚,连对方头发是黑是红,是短是长都忘不了……” 他俯身凑近闻珏,哂笑:“看来闻先生从那时就很介意我和别人的关系了?” 闻珏唇角微直,不再理他,一手转着轮椅拐歪向前走去。 嘴上总算扳回一局的宁嘉青笑得开朗,快步跟上他,不忘替他挡着身侧拥挤的人群。 闻珏喝着椰汁,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 宁嘉青侧头看过去,是模型枪打立牌获得礼物的游戏。 一等奖是礼物架顶层的一副油画,棕色的细枝和深绿的叶子之间,点缀着微小精致的红果。 据摊位老板所讲,这是某位著名画家的遗作,累积十二个牌子便可拿到。 至于作画人的名字,两人皆没听过。 闻珏仰头看着那副画,轻声自语:“槲寄生。” 以为他喜欢,宁嘉青问:“想要?” 还没等闻珏回答,他从钱夹掏出两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拍在桌上,自信道:“等我。” 二十分钟后,架子上的立牌没倒一个,框里的子弹只剩一发。 宁嘉青脸色有点黑,但脊背挺得很直,义正言辞地告诉闻珏:“这牌子有问题,小贩的常见套路,肯定是拿东西黏住——” 话还没说完,只见闻珏拿起桌上的枪,装上最后一颗子弹。 将枪柄架在肩上,闭上右眼瞄准两秒,尔后手臂用力——啪嗒一声响,立牌倒了。 旁边几个围观的人发出惊叹,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他枪法这样好。 而闻珏表情平静,将枪放回架子,谦虚自我评价:“比起在泰国训练营时,枪法有所退步,不过还可以。” 累积打中一个牌子的奖品是一张黄豆脸贴纸,闻珏揭下一个“噘嘴亲亲”的表情,抬起胳膊,“啪”地一声贴在了宁嘉青的右脸上。 宁嘉青:“……” 夜晚整九点时,一处宽阔空地上举行篝火晚会。 人群围着的中间,自由乐队轮番弹唱着喜爱的歌,氛围轻松而热闹。 此时露天钢琴前,大家正挑战着弹《野蜂飞舞》,一连几个人都失败了。 宁嘉青看向身旁的闻珏,橘色的火光,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凑过去讲悄悄话:“你不去试试吗?” “想听?” 宁嘉青诚实地点头,“想再看你弹一弹钢琴。” 闻珏应允,“好。” 完整地弹下一曲《野蜂飞舞》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从前甚至变调加速版也游刃有余。 只是现在脊背的僵痛难以忽视,保持坐直抬起手臂的姿势有些吃力。 闻珏低头看着琴键,手指娴熟地在其上游动。 随着周围的赞叹声,他屏住气息,想着应该能坚持到最后一个音符。 可眼下琴键重影愈来愈严重,最后几乎分不出黑白。 一声突兀的终止声,闻珏靠在椅背上。轻合上眼睑,喉结滚动两下。 尔后看向宁嘉青。 人群中的宁嘉青也是重影的,他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实体。 闻珏无奈地笑了下,越过人群用中文同他说:“挑战失败。” 宁嘉青推着他闻珏回到座位,吻了下他的额头,攥着微微发凉的手,“虽然失败了,但你比其他人都厉害。” 闻珏轻笑,回吻在他脸颊。 在背景响起的音乐中,闻珏安静地靠在宁嘉青的肩头。 愈来愈慢地眨眼间,他想,刚才明明是想吻他唇的。 闻珏醒来时,躺在酒店的床上。 脑中空白两秒,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篝火晚会上睡着了。 看向墙上的摆钟,时间快到零点。而房间不见宁嘉青的人影,叫了两声也没人回应。 ……是有事出去了吗? 他手撑着床面,想坐起身。试了几次才发觉腰间无力,连这点程度的行动已经无法做到。 筋疲力尽的闻珏任命地将头摔回柔软的枕头,伸手捞过桌上的座机叫了客房服务。 五分钟后,酒店的工作人员帮忙扶到轮椅上后,他从内兜拿出药瓶吃了几粒白色药片,披上风衣出门。 夏季夜间的湖边温度,对于闻珏来说有些凉。 指甲青白的手推着轮椅,沿着路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见到了宁嘉青。 ——正在摊位前架着枪,锲而不舍地打着架子上的立牌。 旁边摆着一摞小筐,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摊位老板困得直打哈欠,干脆拿下那副油画,递给了宁嘉青。摆摆手让人离开,指着手表表示自己赶着下班。 灯火阑珊间,闻珏看着对方倔强别扭的宽阔背影,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却又低头湿了眼眶。 他静静地望着宁嘉青,直到对方抱着画转身看到不远处的他。 宁嘉青快步走过来,先是皱眉问他怎么出来了,又问冷不冷。 闻珏摇头,“醒来没见着你,出来找一找。” 视线落在怀里的油画上,又笑着无言地看向对方。 宁嘉青表情有些窘迫,强撑起面子,“答应你的事情,说到做到。” 闻珏垂眼注视着画里的槲寄生,“槲寄生的花语是幸福和希望,它一年四季维持常青,在寒冷的冬季结果,又寓意着生命的坚韧延续。” “这么吉利?”宁嘉青笑,“幸好拿回来了。” 闻珏点了点头,深情地看向他,轻声说:“谢谢你,嘉青。” 可他没告诉对方,槲寄生在北欧神话中却是死亡的象征。 这几日推了行程留在洛杉矶,宁嘉青的手里积了一堆工作。 由于时差原因,他凌晨起床开了个跨国会议,又处理了些紧急事项。 忙完后天已经大亮,回到套房卧室时闻珏睡得正熟,想必是昨天在外玩了一天有些累,竟轻微地打着鼾。 宁嘉青换了身轻便衣服,出去跑了五六公里,冲完澡看到闻珏依然在睡。 已经中午便没叫醒他,独自出门买了饭。 回来时卧室门敞着,看到闻珏已经起床,背对着门倚在床头。 宁嘉青提着打包盒进门,“原来闻先生也有这么贪睡的时候,我——” 说着走到床边时,话骤然止住。 闻珏唇色苍白,低头看着底下的床单,水渍将白色的布料洇成一片深色。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挡,可又徒劳无功。 “嘉青。”闻珏放下手,抬头看他,露出一个难堪苦涩的笑容,“我好像终于……感受不到了。”
第77章 雪山在融化 行动比思考先一步反应,宁嘉青上前单膝跪在床面。 俯身紧紧地抱住闻珏,手臂之下是根根肋骨。但奇怪的是,在这一刻对怀里的人宁嘉青终于有了实感。 像狂风暴雨亟临,终得将在空中漂浮许久的风筝收回手。 而风筝蒙面破碎飘零,剩一把蛀蚀的木头骨架格喳欲合。 手攥紧衣服布料,宁嘉青的声音瞬间哽咽,“对不起。” 闻珏感受到颈间皮肤的温热湿意,伸手轻轻拍着宁嘉青的后背,声音温柔:“嘉青,你知道吗?在这个时候说‘我爱你’会比‘对不起’,更让我心里好受。” 宁嘉青将人抱得更紧,恨不得将他的每一寸骨骼嵌入自己的血肉,替他分担消融所有的病痛。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爱你”,即使泣不成声难以辨别语调,也要告诉闻珏他爱他。 在一声声“我爱你”中,闻珏微笑着靠在宁嘉青的颈间,缓缓合了湿润的眼睫。 裴安在接到宁嘉青的电话后,放在图书馆的电脑都未来得及收,直接拦了计程车去往卡森城的医院。 到急救室走廊,见到宁嘉青脊背挺直地低头坐在长椅上,诊室的红色灯牌将他的地上影子收窄拉长,显得孤独而寂寥。 裴安抬起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叫了声:“宁先生。” 听见声音,宁嘉青立即起身走到他面前,说了闻珏的身体情况。 因贫血体力虚弱不支,现在正在里面输液补充血容量。医生说幸亏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休克。 在他说到闻珏每天有服用药物后,裴安微微敛眉,“什么药?” “闻珏说是保护骨骼的。” 宁嘉青说着,从兜里掏出药瓶给他。 裴安看了眼瓶身的字样,随后拧开倒出一粒,对光看着白色药片刻着的字母。 他缓缓闭了下眼睛,低声说:“止痛剂。” 听到这三个字,宁嘉青眼眶红了半圈,久久无言。 裴安侧头看了眼急救室的门,说:“等挂完水,麻烦宁先生送我们回西达赛奈,闻先生需要在医学中心继续治疗。” 宁嘉青僵硬地牵扯唇角肌肉,“……西达赛奈?” 全球顶尖的医学中心之一,在骨科及免疫学等领域贡献的卓越建树而蜚声国际。 裴安颔首,“闻先生患有遗传性的强直性脊柱炎,在半年前发现脊椎与髋部中间有异状物,持续增大会压迫神经。穿刺后确诊为良性肿瘤,预计在本月中旬开刀手术。” 随着他的话,面对宁嘉青震惊而悲恸的表情。 裴安犹豫片刻,还是将实情告诉他,“关于闻先生的免疫遗传病,两年多以前他来加州时,就已经确诊了。” 彼时突兀的手机铃声响彻在空荡走廊,他低眼,提醒宁嘉青:“宁先生,电话。” 处在僵麻状态下的宁嘉青,没有思考地接收指令,伸手去摸兜里的手机,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金属外壳撞击在瓷砖上的声音,使他眼睑颤了颤,低头看到来电显示是韦京年。 国际信号不稳,韦京年的声音夹杂着通讯电流,“嘉青,你人还在洛杉矶?我这边有个老板想联系——” “闻珏病了。” 宁嘉青低哑地说出这四个字,打断了韦京年的话。 对面沉默须臾,说了声对不起。 韦京年告诉他两年前自己替宁嘉青去枫香晚苑看望闻珏,骗他人已经离开。 其实那时已经知道闻珏患病的事情,并且出于私心替他做决定,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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