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作为一个截瘫残疾人,疼点是好的,至少有知觉。 闻珏忽地想起四五年前住院时,临病房是一位退休政治家。 学生时期总能在周报上看到他,慷慨激昂的民生演讲深得人心。 壮年时在政坛运筹帷幄,一次突发性脑溢血落得全身上下只有左眼球能动。 新闻报纸皆感叹:巨石陨落——虽不能以他人疼痛予以自己侥幸,可对闻珏来说。 如果他连手指都不能动,宁愿早点死去,解脱这具肉身。 可现在想来,对方只是禁锢了肉体,比禁锢肉体更为可悲的是,连精神世界也被禁锢。 这药使人头脑昏沉,却又睡不安稳。 这晚闻珏反反复复做着相同的梦,梦见他少年时赤脚追逐一只羽翼丰满的灰鸟。 奔跑得脚掌流血,也抓不住灰鸟的一片羽毛。 后来灰鸟转过脖子问他,“人类,你想要什么?” 他喘着粗重潮热的气,用身上最后的力气喊着:“我想要自由。” 可喉咙嘶哑,发不出一个音节。 闻珏低下头,才发现颈间被铁链锁绕。 一墙之隔的宁嘉青,也在做梦。 他梦见那日将闻珏从机场带回枫香晚苑的别墅,几乎失去理智的他拿走闻珏的通讯设备,告诉对方:直到他想清楚之前,绝不会让他离开新加坡。 面对自己的情绪失控,闻珏依旧平静淡然,问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宁嘉青一时无言。 是啊,他想从闻珏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无非是想听闻珏说:他爱他,他不会离开他。 可事实上,闻珏从未同他袒露过情意,闻珏也已经想要离开。 作为被变相“囚禁”的一方,似乎也并没有半点愠意,语气轻淡:“嘉青,不辞而别是我的过错,这个决定确实莽撞欠虑。其实你大可不必将我关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我离开新加坡,我不会再走。” 闻珏抬眼看他,声音低了些:“直到你想清楚。” 简单几句话,把这个问题原原本本又送回自己。 注视着轮椅上的男人,宁嘉青眼底泛红,只觉心如针扎。 痛到想将眼前人撕作碎片,燃成灰烬,却又舍不得他受一丝痛楚。 他低声说:“闻珏,你真狠心。” 宁嘉青向前俯身攥住轮椅扶手,一手握着闻珏的下颌,低头去吻他的唇。 却被对方抵住胸口,“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能亲吻的关系。” “现在?”宁嘉青哂笑,问他:“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炮,友?” 而闻珏面上毫无触动,只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他:“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四个字渐渐消失在耳边,宁嘉青倏然睁了眼。 天已大亮,窗外风吹得枫叶沙沙作响,夹杂着几声鸟叫。 他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宿醉的沉重还未消除,站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打开次卧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客厅,厨房,阳台均不见闻珏的身影。 宁嘉青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拧开别墅门往庭院去,正好看见一手转着轮椅过来的闻珏,另只手抱着装满面包的纸袋。 他一颗心重重落回,脚下几乎没了力气,身体靠在门框边儿上。 闻珏已经到了跟前,看到他赤着的脚,“怎么鞋也不穿就往外跑?” 宁嘉青伸手捋了把脸,俯视着台阶下的闻珏,声音低哑难抑:“我以为你又走了。” 气氛安静两秒,闻珏举了举手中的面包,微笑着说:“我只是去买早饭。”
第54章 被困在牢笼 药物使人昏沉,却又很早醒来,一夜睡不安稳。 早起后闻珏大致地在别墅一层转了转,来了第三天才第一次参观内部。 枫香晚苑的这处房产,以前在家庭聚会时听宁江提过。 五年前车祸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在医院养病。适时宁嘉青刚从胡志明调回新加坡,手上积了个大项目。 为了方便盯工程进度,搬来这边住了大半年。 后来他出院不久,宁嘉青也住回了海边别墅。 主卧还没有动静,闻珏趁着清晨凉爽,披了件外套出门。 别墅区内有一个修砌精致的人工湖,湖边围了雕着典雅枫叶的石栏杆。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挨着摆了小摊卖鱼食。 和闻珏说若投喂湖内的红头锦鲤,愿事事平安,心想事成。 往前走是商铺小街,闻珏过去正好买了第一箱烤出的全麦面包,装进纸袋里时还冒着热气。 回来给面包切片,抹上蓝莓酱放进餐盘。闻珏将一早煮好的糖水从冰箱拿出,放了两颗黄冰糖。 这时宁嘉青已经洗漱整理出来,衬衫妥帖,面容俊朗,丝毫看不出宿醉的模样。 他瞥到玻璃碗里的糖水时,覆着阴霾的眼睛像是被风吹开一角,似有阳光照进亮了起来。 宁嘉青大步过去接过闻珏手里的餐盘,“我来。” 早餐比想象中吃的和谐而又沉默。 闻珏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块面包,他端起一旁的牛奶喝了一口。 看着宁嘉青对一顿简单的早餐“大快朵颐”,闻珏单手拄着左脸,说了第一句话:“昨晚应酬到很晚?” 对于处而立之年的男人,因感情问题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实在不体面。 不管闻珏到底是不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宁嘉青顺着点头,“……这几日比较忙,回来太晚吵到你了?” 闻珏轻摇了下头,撒了个小谎:“我睡得熟。” 放下手肘时不慎将一包纸巾碰到地上,他弯腰去捡。 骤然脊柱用力,似有电流从骶髂部窜上了腰间,而后蔓延开僵麻的痛感。 闻珏胸前微微起伏,吸一口气后短暂地动作停滞两秒钟,才将纸巾放回桌上。 虽时间短暂,宁嘉青还是捕捉到了他的不适,起身紧张地问:“身体不舒服?” “不碍事,大概是最近小二十天没去康复中心做复健,身体有些不习惯。” “我叫医生过来。” “不必小题大做。” 闻珏轻揉了下眉心,试图缓解疼痛,“而且何必这样麻烦,你放我出去不是更好。” 宁嘉青默然,攥着汤匙的手紧了些,没说话。 他抬眼看向对方,平缓道:“嘉青,你向来聪明,别做无用的事。” “无用?”宁嘉青盯着他,眼神难抑:“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保护你。” 闻言,闻珏笑了。 问他为什么笑,他说:“只是从你身上,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我……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信誓旦旦地对人承诺,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保护不了任何人。等他离开很多年后,又渐渐明白过来我想保护的,只不过是投在对方身上的影子,是我不曾拥有过的自己。” 宁嘉青唇角冷直,依旧注视着他,低声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对此闻珏笑而不语,平静地视线投向他:“不过我有个疑问。” “什么?” “平时你对我的事情还算上心,怎么我口中的这个‘他’,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沉默片刻,宁嘉青移开眼,冷声道:“除了你,别人我不感兴趣。” “是吗。”闻珏轻声道,“希望如此。” 他看着餐盘里的食物,语气淡了几分:“门没有设置内锁,你也把手机给了我,其实今早我完全可以离开。” “你不会走的。” 这般笃定的口吻,闻珏来了兴趣:“为什么?” 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宁嘉青用纸巾擦了擦嘴,好整以暇道:“璟行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点难事,幸好我手上有个项目,顺手推了他一把。” 他看向闻珏,微挑左眉:“不过要是有利益冲突,我为保全集团而收手,是否也算情有可原?” 闻珏假装恍然大悟,“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他站起身边挽下袖口,边说:“今晚我正好去谈这个项目,得晚些回来。会有私厨上门,记得按时吃饭。” 闻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嘉青,你这样子可不讨喜。” 宁嘉青点头,逆着光线使眼底深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喜欢的人太多,能让你讨厌,倒也不错。” 午后闲来无事,闻珏戴了顶遮阳帽去往人工湖边。 一有人影靠近水面,赤红与金黄鲤鱼争先拥簇岸边,等待着食物降落。 相比起东南疗养村未经打理的野湖,这边显然更具有观赏性,却少了几分自然独有的野性美。 轮椅停在浓密的树下,闻珏靠着椅背合上眼睑。 微风凉湿,携着淡淡枫叶清香。从前京城山上枫树甚多,枫叶红如火海,秋风一吹便掀起律动的红浪。 每临秋天,闻珏总是会到山上观赏。 来新加坡定居后,由于这里气候差异,再也没见过枫叶。 这里能成功栽下大片枫林,除了天价购入的种子,在排水系统与土壤改良上也是下了真功夫。 本还想多坐一会儿,可脊背实在不适,闻珏只得违兴回去。 他伸手拨开安全锁,转着手轮圈正缓慢下坡。 突然间身后一股力拖住,尔后平稳的被推到了平地上。 以为是热心路人帮忙,闻珏回头想说声谢谢,瞥见人时微微一怔。 是康复中心一直负责他复健的年轻训练师,正斜挎着便携器械箱站在他身后。 他笑起来阳光爽朗,“你好,闻先生。” 回别墅的路上,听训练师讲是宁嘉青邀请他来的。 三倍外派工资,他乐意至极。并且宁远集团是残疾人基金会的最大慈善捐助企业,院长二话不说批了外借条。 这边地方大,树多不好找路,跟着导航也容易走偏。 他本来想问一问路人,却正好看到湖边的闻珏。 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东南角,一个在西北角,距离不仅远还绕。 闻珏说了声抱歉,“这么远的路麻烦你过来,辛苦了。” “您别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情。之前先生没来康复中心,就听说是身体生了病,现在好了吗?” “差不多,只是偶尔有点疼。” “那我一会帮您看看,根据情况再决定复健的方向和频次……” 走了十多分钟才绕过了宽阔的人工湖,训练师回头看了眼平静刺眼的湖面,闲聊着:“这湖周围修得还挺好的,面积也比疗养村那个大不少……不过现在已经要被填平了,好像要建成音乐喷泉。” 闻珏微怔,“填平?” 训练师点头,“听说好像是住在附近的老人集体投诉,说有个野湖在这蚊虫太多,太潮湿对关节也不好。上个月批下工程,昨天上午就开始动工了,拉来好多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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