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安眨眨眼,觉得眼前的人变化太大。而更让她觉得寒心的是,当年陈淮出了事,俞景竟然直接回了北京,连他的葬礼都没来,现在故人重逢,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情绪里丝毫没有对那段日子的起伏。 她于是也提起唇角,只是那抹笑容看上去实在称不上热情:“俞老师现在的画,在行业内可是炙手可热。” 俞景笑的很谦和:“过奖。” 他的神情实在太过平淡,像只是偶然见到了一个陈年故人,不过点头之交。许安安倏然松了肩膀,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对俞景失望还是替陈淮难受:“这位是?” 穆棱没等俞景替他介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穆棱,是阿景的朋友。” 说话时,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俞景脸上,很温柔,和陈淮望向俞景的目光很像。 许安安沉默着和他握了手。 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道理她都懂,但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许安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原本的寒暄陡然一转:“你知道当年淮哥为什么要接那个任务吗?” 俞景收敛了那点笑意,脊背有些僵硬:“我不想知道。” 许安安看着他,希望从他漠然的脸上发现一丝端倪,但很遗憾,并没有。于是她的话语中再次藏了绵针:“因为沈嘉说,那次任务,有很大可能抓到那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必然知道当年的内情。”她逼迫着俞景,想从他口中为陈淮的付出得到什么,哪怕只是一丝愧疚:“淮哥是为了你。” 俞景伸手从一旁的柜台上端起一杯酒,动作之间有些仓促,脸上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许安安,你是在审判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我不欠他,更不欠你。陈淮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和我都清楚,无论有没有我父亲那件事在中间横着,他都会选择接受任务。”俞景喝了一口酒,在苦涩的后劲儿里留下最后一句:“我比你更不想他去,但没人能阻止他。” 许安安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猛然惊觉,眼前的俞景,比两年前瘦了太多。 死亡实在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情,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也在死亡的阴影中,变得陌生。
第48章 这场交际到中途俞景就退了场,他跟穆棱交代了几句,先回了房间。 主办方很大方,给他们安排的都是观景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外头一片生机盎然。 俞景盘腿坐在落地窗前,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的是穆棱,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白色的盘子,上面放着几块小点心:“看你没吃什么东西。” 俞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盘子放到大理石桌上,然后又皱眉返回进门处,拉开柜子找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给他:“怎么又不穿鞋。” 俞景接过道谢,弯腰的时候低声解释:“没想起来有一次性拖鞋。” 穆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盘子里的小点心:“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他说的是许安安。 俞景咽下嘴里的点心:“算是朋友吧。” 穆棱就笑:“难得听你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看来之前在这边过的挺好的。” 俞景抽了纸巾擦手,然后把纸巾扔到黑色的垃圾桶里,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嗯,你也算是朋友。” 像是一种无意之中的提醒,也划分清楚两个人的关系。 穆棱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来的突兀:“朋友也分很多种不是吗?” 俞景没说话,他起身站到落地窗前。 良久,才开口:“我曾经以为,我会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娶妻,生子,变老。” 穆棱目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现在也可以。” 俞景偏头笑了一声:“现在不可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的人生少了很多东西,同时也多了很多东西。”他转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穆棱,我很欣赏你,但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 穆棱看着他,那抹温柔的笑意终于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悲伤:“我没有见过他,俞景。你要我从哪里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好到你只是和他待了短短几个月,就能放弃你生命中那么多重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中逐渐带了一点不甘:“你想要结婚生子,我不曾为此感到遗憾,我知道我给不了你这些东西,但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圆满的人生。可是你却能为了他接受另一种人生,甚至能放弃我给不了你的东西,我怎么放下呢?” 短暂的沉默中,俞景听见他再次开口:“况且,他已经死了。你还要用多少个三年来等他?” 窗外的阳光像是碎成一片的小石子,在这一刻,砸到他心尖,并不疼,但会有感觉。 俞景静静的看着他:“你出去。” 穆棱在这个时候终于吐出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话:“阿景,你还要在一个死人那里浪费多久?他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俞景罕见的没有感觉到情绪起伏,他只是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你出去!” 穆棱起身,替他带上门。 俞景踢掉脚上的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翻出一瓶水,然后盘腿坐在了落地窗前。 昆明终究和束水是不同的,哪怕它们都属于同一个省,但束水的阳光始终比这里炽热,也比这里刺眼。 昆明是温和的,像是一杯醇厚悠长的酒,经年累月,反而让它更加值得品尝。 俞景喝完最后一口水,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他冲去了一身疲惫,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穆棱发微信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没回,闭上眼睛,任由大脑放空所有思绪。 三年。 他的人生中不会有比这三年更加漫长的岁月。 陈淮的死,是隔夜的白开水,当他鼓起勇气选择接受的时候,发现上面浮着蚊蝇。 他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整整三年。 盘龙寺的香火总是鼎盛的。 来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炉鼎里燃着香,俞景站在一片雾里,眉眼模糊的像是远山上的一抹雪。 活动办完后,他独自来了这里,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买。 盘龙寺离昆明很远,他只能打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这半山腰。 寺门外有买香纸的店铺,他没买,只用现金买了门票,就迈进了大门。 四方的天,前后皆是佛像金身。 他站在一旁,看见行人手里举着香,虔诚的冲着四个方向拜。 也有人在姻缘树上缠红线。 很奇怪,分明周围都是人,他却在此刻觉得平静。就像回到了陈淮走的那天,他独自在山上的庵里,逛了很久。 俞景顺着楼梯往上走,看见了很多他不认识的神像。来往的人并不在意认不认识,停在每一座神像前跪拜,仿佛只要上了香弯了腰,各路神仙都能保人平平安安。 鲤鱼池里安置着一座白色金蝉像,它的嘴张着,俞景掏钱买了几十块钱的硬币,却一个也没投进。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 身边有老人笑:“小伙子,去拜拜再扔。” 俞景把手里最后一枚硬币投完,硬币擦着金蝉嘴过去,落入浑浊的水池,没了动静。他拍拍手:“不用了。” 香火闻多了,总归有些呛鼻子。 俞景不再停留,登了高塔,站在上面遥远滇池。 这里的风景并不很好,也看不见滇池全貌,只能看见远处的几幢高楼和一角水面。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俞景眯了眯眼,陡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熟悉到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细细密密的希望和恐惧同时抓住他,来不及判断和思考,他转身自高楼冲下。 人太多了。 俞景一边避让一边道歉。 那抹黑色的背影就在前面。 倏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俞景也缓缓慢下步子,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紧抓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他手里点燃的烟。 陈淮已经不吸烟了。 被头顶的阳光暴晒着,他却觉得自己一瞬间跌入了冰窖。 前面的男人察觉到他的跟随,转身冲他走过来:“你认识我?” 很陌生的一张脸。 俞景沉默几秒,在男人即将不耐烦走人之前匆忙扔下一句:“抱歉,认错人了。” 多讽刺,三年的时间,依旧会因为那一点的相似,而莽撞的找过去。 男人看了他半响,把烟碾灭,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那边有师傅,可以摇签。” 俞景摇头:“谢谢,不用了。” 男人转身往前走,留下一句:“也可以求无事牌。” 无事牌,又称为许愿牌,它的名字来源于其寓意,即希望佩戴者能够平安无事,一生平安。 在古时,人们会将愿望许在无事牌上,相信心诚则灵。据说,只要将愿望或祝福许在无事牌上,愿望就能变成现实。 风吹过,许愿牌相撞的声音响在耳边。 俞景才发现,寺里有的树上挂满了木牌,牌子上写着字,落着款,想必就是男人说的许愿牌。 他从不看签。 在这一刻,鬼使神差的买下了一块无事牌。 俞景握着笔,半响,什么都没写,把一片空白的牌子随手挂在路旁的一棵树上。树身上缠着红布,上面零零碎碎挂了几个许愿牌,和其他的树相比,显得有些稀少。 俞景的牌子在风里轻轻晃荡。 他站在树下,凝神听了半天。 有人在旁边问:“怎么没写东西?” 俞景转头,再次看见那个男人,但也如实回答:“不知道写什么。” 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健康?金钱?姻缘?事业?家人?总有一个是你现在想得到的。” 俞景摇头。 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那人呢?没有挂念的人吗?” 俞景伸手,轻轻拨了拨那块牌子,再次听见那阵声音:“有,但已经没必要了 。” 他转身,冲男人随意挥了挥手,开始往下走。 许愿牌却在风里停下清脆的响声。 有人取下牌子,在上面落下两个字。 “逢尔。” 写的很随意,但每一笔都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俞景能看见,那就一定能辨认出这些字出自谁手。 可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 回去的时候天色尚且还早。 他接到穆棱的电话,那头有些吵闹:“阿景,还没到机场吗?” 俞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那头安静了半响,分明是猜测,却像在陈述:“你要去束水。” 俞景皱眉:“穆棱,你管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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