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断电话,在司机异样的目光中闭上眼睛。 从昆明到束水,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开到一半的时候,司机终于忍不住跟这位一路都很安静的顾客闲聊:“你怎么不坐高铁去那边?又快又便宜。” 窗外夜色朦胧,俞景眺望着远处的山,回答的很平静:“我不知道束水已经开通了高铁。” 司机露出一点诧异:“开通小半年了,你没看新闻?” 俞景没出声。 世界在高速变化,经济在高速发展,科技在日益进步,军事在慢慢强大,就连束水这样的边境小镇,也修建了高铁,带动辐射了周边连同自身的发展。 也是在这样的时间差里,俞景才恍然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束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束水小学不在了,跟县里的小学合并在一起,小镇的学生都在更好的学校上学。镇上的房屋也不再是从前的矮楼,经过翻修重建,里面偶尔也会有几栋算得上高楼的建筑。 俞景在十一点五十九的时候,找到了他和陈淮当年租的房子。 这栋楼并没有被翻新或者改造。 灯光依旧昏暗,俞景从包里找到钥匙打开门,一股经久不住人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大概是太久没住,客厅的灯已经坏了,只剩下卧室的还能用。俞景把卧室收拾出来,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 地面的灰积的很厚,床褥被单上全是粉尘的味道,就连床头柜上放着的小闹钟,也不再转动。 直到这个时候,俞景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要说是一时冲动,也有些过了头。 收拾完这间屋子,已经凌晨一点半。 俞景在身心疲惫里洗了把脸,因为没有热水,他甚至不能好好洗个澡。 但这一觉睡得很安心。 三年来,他的身体和精神终于回到了最安心的状态。 直到隔天他被敲门声吵醒,俞景顶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 女人神色很慌张:“小伙子,你是谁啊?这里已经被我租掉了。” 俞景迷茫了几秒:“我……” 女人并不听他解释:“你是上个租客吧?你们好久都没回来,我早就把房子租掉了。你回来了正好,把钥匙留下,东西搬走吧。” 俞景这才想起,这间房子,是他们租的,不是买的。当年陈淮想买,但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也就只能作罢。 俞景把玄关处的钥匙拿在手里,在交出去的前一秒,缓缓收回:“您租成多少钱?我加倍付给您行吗?” 女人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小伙子,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人家都说好了,这间房子他要租十年呢!”她伸手想要回钥匙:“而且人家出的价也不低。” 俞景想要再次开口,但女人已经不耐烦了:“你们这种人,说走就走,也不留个准话,我总不能把房子空着吧。” 俞景松下肩膀,把钥匙还给她:“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打量他两眼:“行,那你尽快搬走。” 是在什么时候放下的呢。 大概就是在那一秒钟。 陈淮死了,房子租出去了,而他也再不会出现在这里。那段日子就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吹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他抓不住,也留不下。
第49章 鸡蛋果放在玄关,再没动过。 画展办的并不容易,光是租金就跟麋鹿集团的负责人谈了很久。艺术馆在市中心,又经年累月积攒下不少口碑,办过很多大型活动。俞景的名气在艺术界说不上大, 因此一开始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提交申请,没想到那边竟然同意了。 但麋鹿集团要的租金也不少。 俞景几乎是花了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得到这次机会。 二月二十四号,画展正式在艺术馆进行展出,这天,是元宵。 逢上几天雨,慕名而来的人多,进来躲雨消磨时间的也不少。 穆棱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整个人收拾的很精致。他正端了一杯酒,游走于各届名流人士之间,时不时向他们介绍这些画的含义。倒是俞景,独自站在玻璃窗后,出神的望着外面的行人,好像成了局外人。 穆棱接待完几个重要人物,寻到玻璃窗后的俞景,并没什么抱怨的意思,反而把手里的水递给他:“喝点水。” 俞景偏头接过:“谢谢。” 穆棱和他一起站在原地:“看什么呢?” 雨逐渐下大,落地时的响声也变大,有些吵。 俞景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在随着雨声变快:“看雨。” 穆棱笑一声,带着点疑惑:“雨有什么好看的。”话落他看见外头又走来一群人,是在市文化中心工作的,于是招来旁边的服务生,在他托盘里拿起一杯酒:“我去接待一下。” 俞景的确疲于应付这些东西,于是点头,诚恳道:”辛苦,晚上请你吃饭。” 穆棱隔空冲他虚敬一下手里的酒杯,走远了。 雨声中,有人跟着人流快速走进大门,他把沾满水珠的雨伞甩了甩,水珠迸溅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身上穿的黑色大衣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荡了几下。 随着这个动作,男人跟没站稳似的,身子猛的晃了一下,伸手撑着墙壁。 俞景皱眉,但没在意。 那人把伞拿在手上,伞柄很长,有他半人高,他把伞柄底端杵在地上,顺着通道缓缓走到大厅中央。通道两侧的墙面上,也挂着画,他在每一幅画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后掏出手机拍照。 大概是杵着伞的原因,从背影看起来男人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俞景立在玻璃窗后,目光凝在他的背影上,莫名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但他不敢贸然上前。 直到转角处,男人转身,一双眼睛透过人群安安静静的望过来。 俞景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如果一尾鱼,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它的腮被人用双指死死扣着,滑溜的身体不再是它的保护壳,那就说明它即将死去。 俞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那尾鱼。被那样一双眼睛扼住了腮,再不能呼吸。 重逢来的如此草率,像四年前的死亡一样,让俞景应接不暇。 陈淮却并没有看见他,只把目光落在一幅画上。画里是青郁满地的三月天,古老的石桥。 他不再往前走,身子和伞一并椅靠在墙角,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 只是还未来得及点燃,便被一旁的工作人员叫停:“这位先生,画展里禁止吸烟。” 陈淮闻言,把烟揉进手心,碾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抱歉。” 眼看他要走,工作人员急忙提醒:“先生,再过半个小时有本次画展的发布会,画家本人会出席,您如果喜欢俞景老师的画,可以再等等。” 陈淮迅速偏头,目光从墙上那幅画上掠过:“不用,我只是进来躲雨的。” 如他所言,外面的雨在慢慢变小,许多进来躲雨的人也在慢慢往外走。 陈淮如来时一般,杵着那把黑伞,跟随人流朝外面走去。即将迈出展馆大门的刹那,他鬼使神差的抬眼,目光和玻璃窗后的俞景撞在了一块。 说不上平静还是天崩地裂,陈淮觉得雨好像又变大了。 潮湿的空气让他的骨头隐隐作痛。 他不用听,也能猜出俞景在说什么:“陈淮。” 仿佛时光重叠。 十分钟后,俞景和陈淮坐在京都有名的私厨包厢里。 包厢点着熏香,香味很淡,萦绕在两人身边。服务员把菜一道道上齐,最后应客人要求开了一瓶红酒。 “我在过年期间点过一家外卖,像是这家私厨的盗版。”俞景坐在靠窗的一边,笑着用茶水烫了一遍面前的碗筷,然后递给陈淮。 陈淮没接,反倒是要过他手里的茶壶:“我自己来。” 俞景把茶壶放在桌上,轻轻转了一下,茶壶就停留在陈淮手边。他抬手拿起茶壶,在热气扑在他脸上时,俞景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一圈疤痕突兀出现在他眼中。 俞哲曾经说过,戴手铐脚镣的人,短时间内会有瘀痕,如若运动则会更严重擦伤。长时间戴着并重复摩擦可能会破皮流血,留下疤痕,疤痕类似被捆绑的痕迹。 陈淮黑了,也瘦了。 是能轻易用肉眼看出来的瘦,甚至连普普通通的一件大衣都撑不起来,可以说是,虚弱。 俞景轻轻眨了下眼,在陈淮察觉之前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听见陈淮说:“过年期间,也有外卖送?” 俞景点头,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陈淮碗里:“尝尝。” 沉默几秒,陈淮用筷子把那块鱼肉拨到一旁的盘子里:“我不爱吃鱼。” 俞景没有反驳,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汤煨在小火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陈淮抬眼,在俞景的目光下平静回答:“半年前。” 俞景像是早就猜到了,神色之间丝毫没有诧异,他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空气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滞涩起来。 陈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盘子里发白的鱼肉上,反问:“为什么要来找你?” 俞景张口,却被堵住。 他想说不是约好的吗,可先离开的,的确是他自己。 陈淮恰巧在这个时候补充道:“俞景,没必要,我以为我们早就分手了。”顿了顿,他又开口:“四年,你用不着等我这么久。” 沸腾的汤开始不停冒出气泡。 俞景站起身,匆忙之间直接用手去端那锅汤,又在触碰到高温后迅速缩回手。 陈淮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没来得及。俞景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指尖已经被燎出了几个水泡。 陈淮皱眉,语气很沉:“我看看。” 俞景重新坐下:“我没事,叫服务员来关一下火吧。” 僵持不过三秒,陈淮转身,走出包厢,门被重重关上。 很快有服务员进来关火。 包厢门重新被关上,俞景独自坐在里面,伸出手,上面的水泡在灯光下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俞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陈淮一怒之下直接走人。 坐了十分钟左右,他起身,打算去结账。 包厢门却在此刻被人推开,陈淮重新回到包厢,把手里的烫伤膏递给俞景:“冲过凉水了?” 俞景没回答。 他叹口气,往俞景的方向走,半路还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缓了缓,陈淮重新迈步,把人拉进包厢里自带的洗手间,冰凉的水缓缓淌过指尖,尖锐的痛意消散。 白炽灯下,俞景看见陈淮始终皱着眉。俞景伸手,想触碰他的眉头,却被陈淮侧头避开:“乱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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