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也跟着笑:“你开这家店,不就是为了他们扯淡用的。” 曾铭倒是挺赞同这个观点:“是啊。总得有个东西来寄托人那点矫情。”他叹一口气:“我也是扯淡。人活一辈子不长不短的,怎么舒服怎么来。”说着,他拍拍俞景的肩膀,下去帮忙了:“老同学就不招呼了,自己哪凉快哪待着吧。” 俞景喝了一口咖啡,回到桌子边,拿起叉子吃了一口甜品,味道很不错。 他在大理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跟陈淮谁也没有联系过谁。 他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并不满,但却足够消磨时间,只会在入睡前的几分钟,想起远在边境线上的人。 闭眼前,总要惦记着把手机充好电,为的是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算不上望梅止渴,因为毕竟他的梅子总会回来。 店里的人逐渐多起来。 俞景穿上外套,坐在竹椅上,手机页面仍旧停留在买车票那一页。 陈淮不在,他总要把这次旅行进行到底。 俞景往下滑了滑,订了第二天去丽江的高铁。 吹了半个小时的风,他昏昏欲睡,起身打算回民宿里睡一觉。 前台小哥也受不住这天气,一只手撑着头,额头时不时点在桌面上。俞景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刷开房门。 里头很整洁,因为俞景用完东西喜欢把它们归还原位。 他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停留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有点疲倦。 陈淮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件厚外套,怕晚上突然降温。外套此刻就挂在衣架上,衣摆垂在空中,微微晃荡。 俞景转身,伸手把它扯下来,慢慢抱进怀里。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清香。 手机铃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他并不知道。模模糊糊睁眼时,发现天已经黑了。 上面有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徐州。 俞景起身,先去洗了一把脸,人稍微清醒后,才给徐州回拨过去。 那头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沈嘉出事了你知道吗?” 俞景愣了一下,听见那头徐州说:“他们的任务失败了,沈嘉被打断了腿,身上还中了弹,现在在ICU躺着。要不是老刘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徐州那边有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我刚下飞机,他们在哪家医院?房门号是多少?” 俞景:“……” 漫长的沉默中,徐州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放轻声音问:“你在哪?” 俞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导致他根本思考不了徐州那些话里的内容,只能问一句答一句:“大理。” 徐州那边隔了几秒钟:“陈淮呢?” 俞景:“我不知道,他说他去执行任务。” 徐州说:“老刘没跟你说?” 俞景:“没有。” 两个人隔着屏幕,都猜到了些什么,但都没说。 徐州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手里只提了一个公文包,上次俞景受伤,他也是这样,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匆忙跑来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受伤的消息,对等待的人来说,是件好事。因为那至少说明,人还活着。 俞景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冷静,他问徐州:“老刘只说了沈嘉是吗?” 徐州那边嗯了一声。 俞景点头说好,然后挂断电话。 手机仍旧在响,也依旧是徐州。 他没再接,伸手摁了关机键。 房间黑暗空旷,没人开灯。 俞景的身影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外头有人声响起,那是旅人准备外出觅食。 他缓缓起身,往露台走。 依旧什么都没想。 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脑细胞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罢工,理智连同思考一起消失,他没能从中判断出陈淮的消息。 也可能是,不敢。 露台上摆放了很多多肉,其中一盆是他买的,很小,孤零零一朵,在花盆里养着。 也许是夜晚刮了风,花盆连着多肉摔在地上,泥土连同多肉粘连一片,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俞景没捡起来。 他看了半响,莫名想起来陈淮站在吉普车前抽烟的样子。 火光明灭,他的脸就隐在明暗之间,挺拔的鼻梁,五官如同雕塑。嘴唇张合,吐出的白雾顷刻笼罩着他,神秘又矜贵。 他分明,是京都的一阵风雨。 将他吸引在这雨雾之中,从此再也走不出来。 俞景转身,去了那家小酒馆。 酒保依旧是有两个梨涡的青年,他认出了俞景,这次却不再贸然上前。 他的同伴过来,问俞景想喝点什么。 俞景坐在角落,甚至没有抬起目光:“苍山雪。” 酒保看他一眼:“这位客人,苍山雪的前调……” 俞景点头:“我知道。” 于是桌子上有了一杯苍山雪。 俞景喝了一口,在苦涩的前调中想着,也不是很苦。随即这份苦从舌尖弥漫到口腔内部,再到喉咙,到心脏,他开始觉得自己浸在一片苦水中。 可是陈淮,那天喝的很平静。 俞景恍惚中,又想起那天的情景。追逐着自己的回忆,他脑子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舒缓的民谣声中,有人始终看着他,即使恨不得立刻离开,也耐着性子等他听完。清亮的月光下,有人稳稳背起他,一步步走出这硌脚的青石路。漫长的一路,陈淮又是否跟他说出过心底的爱意。 迟来的感受如同绕着树根生长的藤蔓,一点点盘踞,一寸寸占领,最后大树轰然倒塌。 俞景在醉意中张开唇,想要叫出那个名字。 那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 酒的后劲很大。 音乐声又太吵。 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倒在桌上。 酒馆打烊的时候,他被人轻轻晃醒。 酒保换下了工作服,梨涡深深:“先生,我们酒馆打烊了。” 俞景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反应了几秒,他慢慢站起身:“好的。”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他知道自己占了这张桌子太久。 酒保伸手虚扶了他一下:“不客气,需要我送您吗?” 俞景不太清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最后撞上他颇具深意的眸光里:“我不需要床伴,也不玩一夜情。” 酒保被看穿,也不恼怒:“我想您买醉,总不会是因为开心。”他歪了歪头:“上次您身边,不是也有人么?怎么,觉得我比不上他?” 俞景突然笑了。 他喝醉了,脸颊泛着粉,眸光潋滟,笑起来格外反差格外大,很容易让人有征服欲。 但他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你要是嫌痒,就去树上蹭蹭。”他避开那只手,步子有些不稳,但走的很坚决:“谁给你的自信,跟他比。” 酒馆外,是灯光逶迤的街道。 俞景掏出手机,没有选择打电话给陈淮或者老刘。他只是滑开买票界面,退掉了那张前往丽江的高铁,然后,买了一张大理到北京的机票。 这间民宿,陈淮租了一个月。 小哥人很好,并没多说什么,只收了一点手续费,给他退了房间。 俞景要上楼时,小哥叫住他:“您的多肉被风吹下来了,我让阿姨重新给您种好放在露台上。” 俞景没回头。 他只是摆了摆手:“留在这里吧,带回去不好养活。”
第44章 “春和景明” 俞景站在画室门口,仰头看着门口挂着的牌子。看得出来牌子被人恶意破坏过,上面留着修补过的痕迹。 俞景从包里翻出钥匙,右手握上门把手时,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拉开。 穆棱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衣服上有各种颜料留下的痕迹。看见俞景,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拉下口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回来了。” 俞景看着他,半响没动:“画室……不是被查封了吗?” 穆棱摇头:“没有。前段时间有位叫陈麓的老板找到我,让我继续把它经营下去。” 风吹起树梢,河畔柳枝浮动。 俞景在带着暖意的微风里,不合时宜的想起大理的天空。 原来,那段日子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沈嘉醒了,还在医院住着,虽然伤的重,但总有一天能好起来。那帮贩毒走私分子也被抓住了,他在电视台上看见,为首的是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 他交代出了当年的事情。 1993年,俞哲和弟弟俞志由于个人能力出众被调往云南边境秘密训练,最终俞哲作为卧底“隼”,被秘密安插进缅北至中国边境线上一支最为庞大的毒品走私组织里,以期获取情报。 卧底二十年来,他为打击毒品走私提供了关键信息,同时,他在国内的身份也逐渐面临暴露的危险。为了不被发现,他选择了假死,实则继续蛰伏在组织身边,想找到一举歼灭的机会。 与此同时,上级收到他死亡的消息,让他的弟弟俞志接替“隼”这个代号,潜伏在边境线一带。 兄弟俩在执行任务中会了面,俞哲靠着这些年的经验和关系网成功打入走私组织内部,获得关键情报。 但俞志急功近利,不听俞哲的劝阻执意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导致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关键时刻他泄露了俞哲的行踪自保,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一条腿。 之后俞哲被毒贩组织残忍杀害,因公殉职。俞志侥幸从缅北逃回境内,但他为了后半生的利益,将俞哲得到的情报据为己有,颠倒黑白,不仅隐瞒了俞哲还活着的事实,更污蔑俞哲多年前曾因惧怕身份暴露而背叛组织。 俞志受到功勋后因为腿伤被转业安置,待遇优厚,而俞哲的妻儿却一直活在舆论的迫害中。 事情真相大白,网络上瞬间掀起一股征讨俞志的狂潮。那些曾经在网络上辱骂俞哲一家的时候,仿佛顷刻没了踪影。 这件事情的影响很大,受到极大的重视。俞志被捕入狱,俞哲受到了追封。 举行追封仪式那天,俞景把手机关了机,独自待在卧室,画了一天的画。 客厅的电视机并没关,俞志被戴上手铐脚镣,站在无数镜头前面,真诚忏悔。 迟来的忏悔跨越不了时间和生命,只让俞景觉得恶心。 俞志在入狱前,寄给俞景一封信,那是俞哲最后写的家书,也是周安真正寄出去的那封信。 信里,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只让李薇不要难过,照顾好尚且年幼的儿子,并帮他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李薇看出来这分明是一封诀别信,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做。她甚至连报警救下自己的丈夫都做不到。 在这样的煎熬下,她的心理终于出现了问题,所以在真正听见俞哲死讯时,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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