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汐做学生时的行李很简单,搬过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走的时候也好像没有什么留恋的念想。 反而这一次的重逢明明镜花水月到不真实的程度,倒是先一步在这种地方变成了真正熟稔的室友。 李信年走进厨房,发现了祝汐留在平底锅里的吐司片,说起来这个吃法还是他发明之后教给祝汐的,宣称是烤面包机的终极平替。 不过他今天起得晚,这时候一看就知道已经全凉透了。李信年也不嫌弃,转身翻了个盘子装出来,哼着歌打开了电视。 这个点估计酒吧的人也都还没起。 何况生日的第二天可以不用上班。李信年深明大义地给自己放假。 从客厅到卧室又来回转悠了两圈,想了想重新打开手机给祝汐发消息: “去墓园的话,需不需要买白菊花?” - 最后停车在路边买了一把小雏菊。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喜欢。” 祝汐蹲下身把花束放到墓碑前。最近天气有转暖的趋势,他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风衣,袖口折起来一点,挂在手腕上的银镯就和地面轻轻一碰: “或者说我也看不出来,她喜不喜欢。” 祝汐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平静,是一种单纯的陈述。李信年站得稍微远了一点,看见他很快站起了身,然后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好了吗?” 李信年指了指他走过来的方向。宁芸的照片还很新,墓碑周围也很干净,虽然月份上还是冬天,在这种晴好的天气里居然也开始有了一些春风送暖的意蕴。 “是我爸。”祝汐看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 “之前我在国外,每年有什么日子的时候都是他过来。” 这样就可以解释这种崭新的整洁程度。上一次和祝汐的关系断掉之后李信年没有再听说过关于对方的消息,大学城附近这片天地说小不小,或者是因为他们本来所处的身份位置,实际上的生活圈子确实很难产生交集。 那么想来后来宁芸的后事应该也是祝汐和祝展国一起处理的。在去世之后反而会每年再见一见面,听起来好像变成一种新的责任和纽带。 “其实本来我妈还想过,再给我找一个爸爸。” 祝汐看着墓碑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起这种事反而很容易心平气和:“他们是很拧巴的那种关系,爱对方,但也更爱自己。” 这是一种身在其中时很难看清的关系,在一起的时候客客气气,没有谁会为了什么事情闹出难看的场面,生活里林林总总的磕绊矛盾,总是隐藏在水面之下。 后来分开了,好像反而也没有能找到更好的。 “他们分房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祝汐说,“我小时候……不懂。” 但是记得他们有过意见不和的时候,本来以为马上就要吵起来,但是宁芸转身到书房里拿了一本书,然后就走回了房间。 那一瞬间静静地铺满地面的阳光,稀薄而空荡的记忆,好像一个静止的空间。停留在所有情绪覆水难收的前一刻。 “所以我本来想,就这样彼此保留分寸,也很好。” 李信年。 祝汐本来在看着墓碑的方向,这时候忽然转过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啊,我。李信年猝不及防被叫起来参与互动,闻言跟着他一起看了看宁芸的墓碑。 墓园里很安静,有轻微的花香顺着风被吹过来,是他们刚才买的小雏菊。双江市的这片公墓在整座城市的西南角,还没有通地铁,连接墓园的村道染着淡淡的尘土。 祝汐下车到花店里去付钱,没过一分钟,就又挽着一束白花走出来。 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刻在视网膜上,在此刻随着墓园的风声粼粼翻涌,好像日光一层一层晕染开它的痕影。 “我该说对不起吗?” 李信年轻声说:“但是我没有对不起她。” 汐汐。 李信年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很温柔地说: “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我后来才知道。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场景和心情,过去很多以为“从前到往后都不会再有”的画面,原来可以一次一次重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动荡和真挚。 原来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是这样的。原来祝汐真的想过“就这样算了”。 这两种念头,甚至不知道哪一种更先冒出来。其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而好像尘埃落定,李信年相信如果当初事情真的沿着另一条轨道发生,他们彼此的人生可能也并不会来得及产生什么真正意难平的遗憾。 就这样保留分寸也很好,原来这是祝汐对那段关系的解释。 并不是关于“爱”或者“不爱”的定义,只是他的小猫第一次来到人间,还没有见过更多浓烈的爱恨。 一次涉世未深的央求,一场尘世中不偏不倚的相逢——而人在那些关于爱恶的欲望中固然会显露出种种犹豫或者出格的姿态,只是他之前就说过,那种真正的动情怎么可能点到为止。 李信年忽然想到当时祝汐离开后的某一个周末。 八月中旬是七夕节,对岸城区的商场按照惯例,做了那种充满粉红泡泡的装饰。 那天是他的吉他坏了一根弦,趁夜场开始之前背着乐器包去琴行找朋友修。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就看到对面沿街缤纷的落地橱窗。 这样就忽然回忆起来,之前和祝汐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节假日,雨澍被邀请参加市中心商业综合体的开业活动。 他当时站在那个环形的中庭里等待上台,周边人流很密,然而上方植物造景的藤蔓很蜿蜒地垂吊下来,商场透明的玻璃穹顶下方有悬挂的群鸟飞过。 我曾经站在那个商场里。他忽然想,万分之一秒的时间罅隙里,哪怕表面上依然无动于衷,仿佛万千人流中最寻常的一个凡人。 那串透过玻璃的阳光像珠玉一样洒落下来:他想,汐汐,我曾经走进去过。 好像在一个寻常的傍晚,下了一场雨,开始和结束都不重要,只是在看到那种绮丽湿重的夕阳时,就已经被淋湿了脊背。 - “李信年。” 祝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分辨刚才那句话的真伪,然后忽然说:“但是我不觉得我要离开这里,才能得到匹配我的东西。” ?这算是回答吗,关于小猫咪做出归属的承诺。可以说李信年关于这段感情的很多纠葛都来自于祝汐“将来要去的那个世界”,此时此刻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又好像不出所料。 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祝汐一眼。两年不见小朋友的样子还是有了一些变化,只是姿态很安然,又好像窥见一点那种年轻和自信。 而这是祝汐最终看到问题的方式:他从来都看过更大的天空,选择过自己的道路,知道人生将要去往的方向。 · “……我知道。” 李信年看着祝汐,过了一会儿叹口气:“我不该在那个时候放着你不管。” 这件事情他后来也想过一百次,祝汐和他的不同到底在于哪里。当然所有人都会说他们两个天差地别,但李信年知道小朋友也会拉着他去打耳洞,会一个人夜不归宿,琳琅满目的首饰并不仅仅来自于艺术世家的熏陶。 到后来见到了宁芸,再一直到今天,关于对方的拼图一片片补全,站在墓碑前回头看的时候,才蓦然感知到一点端倪。 因为宁芸和祝展国给过他的那个世界那么自洽又圆融,是离婚之后也能和和气气坐到一起谈话,礼貌和教养烙印在个人成长和生命里,像空气和水一样圆融的认知。 小朋友没有叛逆期,所以连痛苦都没有来由。 是他险些错过。 李信年想,迷津的门前有一万次的人来人往,汹涌人海里那么多随波逐流的倒影。 或许放手的理由来回厮磨,虽然看上去“李信年”总是游刃有余不愿意承认,但放空大脑的时候他大概也想过一万次,到底怎样才算对彼此都好。 ——然而祝汐说:我不觉得我要离开这里。 所以原来那种冷静,柔软,理智和勇敢,那些真正令人折服和心动的东西,哪怕曾经站在悬崖的岔路口,也无论什么时候都依然熠熠生辉。 他会得到最好的,无论哪一个方向都繁花似锦,哪怕久别重逢,时移事易,也依然是那种耀眼灼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祝汐忽然低声说: “是你自己总是在顾及所有人。” 这就有点埋怨的意思了,李信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有一次聊到乐队的话题,祝汐还问他,怎么不做了。 经营乐队也好,和宁芸在医院里的那一次见面也好。祝汐后来偶然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访谈节目,雨澍之前的女鼓手签了海外音乐经纪,有一次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和恋人的合法结婚证书,背景是晴朗天空下徐徐吹拂的彩旗。 而李信年是这样一个人,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就说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路”。 “因为后来一直没有再找到合适的贝斯手。” 李信年慢慢地说: “刚好他们都有各自的机会。” 钟磊现在在琴行做音乐老师,就在市区那所中学的门口,很受小朋友欢迎。 我们有空可以一起过去玩。 ——喔。祝汐不置可否地扫过去一眼,和李信年一前一后站到台阶上。下一秒李信年忽然俯身亲了他一下:“汐汐。” ? 这个吻意外地没有一触即分,很快重新变成了细致的深吻。李信年伸手扶了一下祝汐的肩。 冬末的墓园里没有很多来往的行人,在他们短暂的恋爱经历里,好像顺其自然地没有发生过什么里程碑式惊心动魄的事件。 李信年稍微退开一点,最后再次慢慢地贴了贴祝汐的嘴唇: “但是我想过了,这一次是我真的很想亲你。”
第33章 意外的是这一天从墓园往外走的时候祝汐突然说:“你想和我爸吃个饭吗?” ? 李信年吓一跳:“你爸……?” 明明还沉陷在刚才那种有些旖旎的氛围里,这下是真的意料之外。 祝汐口中的“我爸”当然是指祝展国。这种时候就格外能感受到那种家庭留下的教养痕迹,就算分崩离析之后提起来,也是和平礼貌的交际关系。 祝汐很心平气和地说:“他们分开之后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刚好今天都在这边。” 可以说是朋友。 祝汐偏过头看他,似乎是在打量他的反应:“不过你要是不想……” 要是不想也没关系,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李信年怔了三分之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下:“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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