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而人间事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你说出哪一次再见之后,就会真的再见。 “我今天……”祝汐继续轻声说话,在黑暗中忽然感觉李信年支起一点身体,往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靠了靠,然后说:“好了,你讲吧。” 你怎么…… 其实单人床本来就很窄,然而在视线模糊的情况下就很容易消解掉多余的意志。祝汐翻了一下身,没翻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去医院了。” 嗯? 李信年瞬时打起了一些精神,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对。 果然祝汐立刻问他:“你见过我妈了?” ……是。李信年放弃挣扎,重新躺回去抱住对方。话说以前没觉得这房子隔音这么差,那种攀附在墙面上滴落的水声,简直近得好像在耳膜上鼓荡。 但是小朋友也很敏锐。 后半夜的空气在头顶上方纠缠成幽暗昏沉的云团,意识里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祝汐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你喝点酒可能更好。” * 这样就可以变成一个错误,一个无心之失,和过去发生过的很多事情一样。 祝汐终于还是翻了个身,在黑暗里找了一下李信年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吗。”这样小朋友的声音就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因为很平静,反而好像匀开某种寂静的振荡。 “他出轨了,我才分手的。” ——!! 李信年的呼吸滞了一下,然后很慢地吐出来。 上次和那个前男友见面的时候,好像只是说因为毕业之后道路不合就分开了。 · “我看见的。”小朋友语气平平地继续陈述。 并不是很体面的场景,然而平常得好像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他从学校对面的车站坐公交,转一趟地铁去对方在金融区的住处,在和地铁站相隔一个转折的街角看见那个女孩的裙摆。 “那天晚上的课程展示取消了,他说是公司聚餐的意外。” 这样说起来只是很简短的两句话,然而在那一路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情绪,李信年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小朋友的第一次恋爱,无论平时是什么样的性格,大概都会有一些不同的雀跃。快乐,期许,或许一点点忐忑,然而一切都像投向深潭的那一颗小石头,沉没之后不会再有回音。 “现在我知道了。” 李信年低头亲了亲祝汐的鼻尖,然后到嘴唇,好像还含着那种柔软的湿意:“然后呢?” 在这一天之前他和祝汐其实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然而日子居然好像也很正常。大概双方本质上都不是会把自身依附于另一个人而存在的性格,微信对话框的记录一直没断,偶尔各自做事的时候连着一只耳机听对方的呼吸,祝汐有自己的事要忙碌,像日光下的树木自由生长。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小朋友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而很平缓地说:“他说喜欢我,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然后我不喜欢他了,就没有必要继续在一起。” ——实话讲虽然李信年已经准备好了一篇安慰的话,但听到祝汐的这个反应居然也并不算是出乎预料。 因为在生长那样的家庭,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会是克制和清醒的,不仅仅是那种体面优雅的家教惯性,实际上能够宽容他人的第一条件其实是自身的圆满。 抛开后来因为性向问题产生的一些龃龉不谈,正因为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缺过什么,所以对那种丑陋的姿态只会报以怜悯。 轻飘飘就可以和对方割断联系,也不值得后悔或者留恋。 这是祝汐身上无法不令人瞩目的地方。 所以绕了一圈又回来,李信年指出:“所以你妈妈觉得我也不够格和你在一起。” 也不是……意外的是小朋友讲完前面那些内容之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可能是身体上的那种黏糊懒散还没下去,黑暗里都能感觉到,贴在身前的呼吸和皮肤都又软又烫。 李信年稍微动了动,伸手去摸床头的开关:“要喝水吗?” 床头柜上的半杯水是进来之前就倒好放在那里的,但是按到开关之前被小朋友拦了一下,于是李信年只好摸黑把玻璃杯拿过来喂他。中间推来推去也不知道是在调整姿势还是在调情,李信年觉得如果现在在床边安一个手机录像,应该可以捕捉到人类历史上较为扭曲的互动姿势前十名。 好了好了别呛着。 喝了两口之后李信年把杯子挪开,听到祝汐把水咽下去,开口讲话:“我也不知道。” 以宁芸的社会身份,李信年也能想象到一些:据说在工作和学术上都是很开放宽容的那种人,也会关心学生,并不吝于接受新的观念和思想。 “但是她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祝汐在怀里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其实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这句话就有点带着情绪的意味了。李信年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嘴唇,刚才喝过的水还有一些残留—— 或许是一种教育理念,或者一种旁人难以觉察的自信,总之每一次当孩子面临选择和岔路的时候,那一对身为父母的大人都不会给出确定的结论。 小到现在想要吃饼干还是水果,大到将来要选择哪一所大学和专业。 鼓励自主,支持探索——冠冕堂皇的话当然是这么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后会成为宁芸和祝展国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李信年在心里描摹小朋友的形象,不可否认的几个形容词:耀眼,沉静,低调平和而熠熠生辉。是所有人都会夸奖的邻居家小孩。 · 但是在这样的问题上,不支持基本上就等于是否定了。李信年看了祝汐一眼,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小朋友看起来居然也还是很平静的样子。 是因为习惯了吗。 李信年不清楚高知家庭的教养标准,其实在酒吧混久了就会见到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相比之下像小朋友这样的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说已经算得上非常体面。 意料之外的是:“之前我去医院的时候,还吵了一架。” 其实一个月前就下过一次病危通知,是伴生的小手术,没想到中途出现状况,推出来之后直接进了ICU。那一次过后宁芸就问过他恋爱的事。 “我那时候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你了。” 但是居然也不感到难以理解。宁芸和祝展国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大概是这样,如果一件事情有八种发展可能,他们会把这八个方向全部掰开揉碎写成分析报告自己先梳理一遍,然后再让祝汐“自己选一个”想要的答案。这一点甚至在他们分开之后也没有多少改变。 “其实我之前也想过找个机会告诉她,她知道我和上一个……男朋友的事。” 因为反正父母总会知道一切,所以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李信年相信祝汐身上那种对很多事情微妙的无所谓态度确实不是作假。 结果也是在那天吵了起来。宁芸的观点是就算执意要和同性在一起也不能随随便便,何况李信年的职业称得上鱼龙混杂,根本连放上竞技台的资格都不值得。 祝汐继续说:“如果她说‘就算’如何如何,我就知道她心里是不同意的。” …… 不知道是该说小朋友太聪明,还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培养起来的小孩一定会养成这种善于将心比心的习惯。 李信年想,其实是因为祝汐总是很善良。 “退一万步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突然去喜欢女孩?” 那天宁芸很合理地反问他: “你说的那个对象,以前也没有和男人谈过恋爱。” ——当然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或许李信年反而能感同身受一些。 比起宁芸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了解和掌握李信年的存在,甚至连过往信息都已经列入考察范围。会很自然地提起这些事情的人,却没有对其中核心的那个性向问题做出过真正的回应。 在关乎人生转折和岔路的事情上也没能得到潜意识里最想要的那种明确支持,可能就算是祝汐都不一定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分量:然而李信年看得出来他是在乎宁芸的。 “她生病的事情,一开始也没有告诉我。” 祝汐轻声说:“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她在的时候我们其实总是有所保留,但是她走了我应该也不会解脱。” 这下李信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就讲过,祝汐身上最引人瞩目的其实是那种聪明,虽然一直在心里喊人小朋友,但李信年也知道对方什么都懂。 “她说你会喜欢女生。”祝汐忽然笑了一下,低声说,“你相信吗,我怕她会去证明她是对的。” 这也是那天最终吵起来的根源。其实祝汐在“想要做什么”这件事上一直很自由,他可以漫无目的地去尝试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在无伤大雅的范围里甚至都能得到一定的支持。 就性向问题而言,据李信年所知身边因此和家里决裂的也不在少数,偏偏祝汐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因为宁芸和祝展国给过他的东西确实太多。 教养,学识,社会地位,几乎像是另一个编织完整的世界。李信年并没有见过,但是可以想象,很多人会在那个世界里走完比一般人更顺遂平等的一生。 “阿姨是怕自己不在了,我会对不起你。” 李信年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 既然祝汐已经知道他们见过面,也就不用再刻意地回避。他对宁芸无法评价太多,但如果这样说能在表象上让三方都好过一点。 他习惯于做这种事。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变味,但小朋友的人生确实很圆满。 “我一直没有问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迷津。”
第24章 这次祝汐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最后说:“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 居然在这种时候也是坦诚的,像是很容易就可以说出这种话,却不会让人感到轻浮。事实上以李信年自信阅人无数的水平,一切当然不是毫无端倪。小朋友和迷津的夜场格格不入,像浮在尘灰上居无定所的水银。 其实李信年没有说,那天在医院还发生过其他的对话。 场景大概是宁芸坐在病床上,一片雪白的背景。平心而论对方的气质很温雅,如果不是手上的输液针和背后制式统一的住院牌,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病弱的样子。 李信年当时站在原地,甚至忽然想到,其实祝汐身上的那种沉稳很像她。 然而当然是不同的两个人。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就看到对方很端方地笑了一下:
3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