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年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祝汐身上那些偶尔看起来仿佛“不太和谐”的东西,某些一瞥而过的突兀侧面,那种长久而寂寞的气质,其实是来自宁芸。 “你就是李信年吧。” 时隔两年,关于对方的很多印象其实已经变得模糊,他和宁芸的交集说到底只发生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好像时间隧道遽然裂开的一道侧影。 记忆里是很优雅的女性,看起来并不难相处,至少那种养尊处优之下的平易,就很难让人产生抗拒的念头。 事后回忆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对方的生命已经进入最终的倒计时,然而因为整个人的气场,从被褥衣着到手环鬓发都一丝不乱,温和的目光也可以看出主见和对事物的掌控力。 宁芸只和李信年讲过两句话,那一天祝汐不在病房里,对方隔着一小段距离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你们不合适。” 你们不合适。 当然事隔多年也无法描述李信年在那一刻的心情,短短几个月之间的跌宕起伏。那一刹那的阳光丰沛沃饶,从窗外繁密的树木枝叶和走廊上行色匆匆的医护之间透射下来,涌动耀眼如同水面透明扩散的波纹。 宁芸看起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也无从隐藏。对方没有问太多,说到底只是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虽然在生活中算得上交游广阔,但实际上真正面对那一个阶层时还是会感到遥远。 酒吧圈子里经常流传一些关于“上流社会”的阴阳笑料,大家一提起总抱着些旁观看戏的心态,更何况事实上有更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触碰到自身圈层之外的那个世界。 像一尾养在玻璃鱼缸里的鱼。 李信年写歌作词玩乐队,靠着自己走出今天的这条道路,站在台上看过那么多疯狂而迷乱的观众。然而他自己终究也只是其中之一。 - 那一天发生在医院里的事他没有告诉祝汐。 好像舞台中间凭空出现的一个休止,一拍结束之后也就过去了。 在那之后日常的时间继续像水一样漫流过去——甚至还一起去看过几次电影,正经商业区里那种环绕声效的影厅,先是一起吃了晚饭,又漫无目的地拖着手散步。步行街的夜市上已经开始出现兜售玫瑰花的摊位,李信年买了一支,放到祝汐的手上,那一刻抬起头看到春日的夜空暖融而明亮,也像所有寻常而闪光的恋爱日常。 甚至大概在四五月中的时候,也真的挑了一天去打耳洞。起因是祝汐有一天招手让他去看手机。 什么东西,李信年凑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当“在一起”之后反而凭空多出很多这样毫无意义的时间。 小朋友当时懒懒散散靠在客厅的那个旧沙发上,食指和中指抵着屏幕滑过来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异状。 李信年把手机接过去,翻了两页,直起身又划了一下。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大概艺术学院的气质,总会渗透一些无师自通的浪漫手段。寄住在屋檐下的小猫咪眉睫寻常目光坦荡,然而等李信年最后慢慢翻完了整个相册的设计图,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不过最后选的一对耳钉倒是很低调。 李信年掀开帘子从巷底的那家纹身店走出来,被雪亮日光刺得闭了一下眼。之后度过了互相涂抹红霉素和观察创口的三天,祝汐搬了一些东西过来和他一起住,于是每天都要拨一拨对方的鬓发—— 这么一件事,写到纸上的时候居然有点暧昧! 李信年把记歌词的纸收起来揉了揉变成一团。祝汐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很容易看出那一团头发黑而柔软。 后续往往不知道怎么变成两个人越来越近的姿势,然后就被细碎发尾密密地扫过某片肩颈肌肤。 所以春暖花开真的会让很多事情迎刃而解吗。诸如此类的琐碎事迹还有不胜枚举的更多,李信年偶尔回忆起来自己也觉得惊奇:按理说酒吧里已经是各种狗血八卦的集大成之地,他长年混迹其中,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没想到面对这样的纯爱剧情还是毫无抵抗力。 都说谈恋爱好,自己谈恋爱才知道真的是多好。 这段时间里李信年也慢慢地理清了之前的一些关系:追溯到过去的话,大概在他头几次留祝汐在家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出端倪。小朋友好几次拒绝他挽留的时候都没有说过原因,应该其实就是对应宁芸做检查和治疗的日子。 然而祝汐也不和他说这些事,在一起的时光漫漫地过去。他的恋爱对象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可以自己处理好生活的点点滴滴,当然也有保留隐私和选择交心程度的理由。 只有那一天晚上在露天电影面前的陡峭剖白像一个意外,料峭寒风中的惊鸿一瞥。 李信年心知这一幕只会发生在当时当刻,但是像现在这样循序渐进的普通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于两个人的关系。李信年转了一下笔。 无论如何他还是那种信念,时间和日常会给出答案,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双向自愿的选择。
第21章 不过换一个角度,是因为完璧无瑕的日常已经运转得太久,所以一旦出现一点点破绽变化的可能,那种下坠的速度才显得出乎意料吗。 在柔情蜜意的间隙,李信年偶尔也会想起祝汐一个人出现在迷津的那个晚上。他自己的家庭生活算得上平凡幸福,没有经历过这种涉及家人至亲的剧变,然而反观祝汐面对这一切的不动声色,如果不是巧合在医院里遇到,这件事大概还会一直停留在他一无所知的地方。 加之那天在暗巷里和“前男友”的短兵相接,在小朋友的理智和清醒边缘是不是也会有一个临界点—— 从祝汐身上剥落出两个侧面,在清醒沉稳的外表之余对那种暗处和边缘的纵容无谓,仿佛所有成长、期许和压力之下一体双生的光和影。 而他在不为人知的矛盾和拉扯里终于陷进这个漩涡,并不后悔爱上这一切的全部。 - 最近的新闻是古镇搞了个文化节,可以看出双江市政文旅部门声势浩大的决心,一批酒吧驻唱歌手也被点选打包滚去参加开幕式的文艺晚会。 下午走台的时候都有人问,年哥最近气色不错啊。 是啊是啊,李信年盯着地面一点点理电吉他和话筒的线,最近商演多,赚到钱了嘛。 哎这边再给我们一个插线板可以吗。 ok没问题。现场工作人员给他们打手势示意。像这样规格的晚会,他们这帮小角色当然不是重点,见世面倒是真的,一场演下来后台混乱无比。 不过另一方面灯光汗水荷尔蒙带来的享受放松还是很熟悉。有人来勾李信年的肩:“好久没见你那个小朋友了,怎么不出来吃个饭。” 哦,他挺忙的。 李信年笑笑,指挥钟磊他们收拾东西,你们今晚还聚餐吗? 生活大体总还是在向着好的那一方面运行。李信年一百年的乐观主义,面对种种波折也都很平静。只有一点是确切的:真的进入那种关系之后反而就不太愿意再总是带祝汐到那种比较乱的地方,也许是微妙的占有欲,对于和小朋友那一场初遇的印象过于深刻,而现在阶梯下落的河流暂时进入一片平缓的水域,静静铺开的水面上映出明净的天空和白云。 何况祝汐也确实是很忙。 抛开医院里的那部分不提,五六月份应该是研究生毕业交论文的关键时间,马上就是答辩,艺术学院的传统,理论专业也要参加毕业展,再加上之前参加的课题要结项,以及毕业季的种种琐事,虽然还是学生但生活一点也不轻松。 李信年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去大学找过祝汐几次,校道上笔直的绿化树和下课的人流喧然相映,然而在学生食堂吃一顿饭也总是很匆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祝汐最近又搬回在双江大学的宿舍去住,两个人改成周末约在出租屋里吃饭。那种懒散的下午,要说真的做了什么也很难讲清,只是可以确定一个个都过得飞快。李信年有时候站在流理台前面收拾吃过的碗筷,都好像恍然生出一些时间流荡的错觉。 青春时光彩云易碎,没有多久就要彻底告别学生时代了,之后哪怕再回到这里也是另一种身份。 相比之下祝汐倒是显得很平静。相处久了可以看出小朋友在家事上的水平也就和李信年半斤八两,难得的是其中没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成分。 据说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负责家里待客用的果盘,当然是家长带有锻炼意味的鼓励,然而确实也看得出来对方能够享受其中。 也会在午后慢吞吞把楼下水果店买的橙子葡萄香蕉都切成小块,再分门别类装进玻璃餐盒里端上来。李信年自己完全是家常菜的手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着说当初还说要做饭给你,现在看来好像是我赚到比较多。 也没有。祝汐懒懒散散地用筷子挑肉沫中间的茄子吃。 虽然没有到可以拿出去开席的程度,但可以看出李信年从小混在厨房里观摩打下手的日积月累没有白费,至少现在端出四菜一汤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么这算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吗。那种短促的欢愉因为将要到来的分离而总是显得加倍珍惜,春光尽处一幕枝叶婆娑的爱情。 · 直到六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李信年和酒吧街的那一群朋友聚餐,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祝汐等在那里。 “汐汐?”李信年走过去。 今天是有个大家都认识的女乐手要走了,临行前最后在江边的餐馆组了个局送行。 小姑娘也还很年轻,之前一直在附近的一所高职念书,说是今年毕业,在老家已经找好了工作。 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是那种熟悉的故事。干这一行人来人往流动性很大,虽然道理是说各有前途,但事关青春时代的落幕又总是另一种意味。 乐队里的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望:新贝斯手几经周折终于是招到了,也已经一起排练过几次,打算在七月的第一场演出一起登台。夏天来得很快,几场雨水洗过之后行道树的枝叶就已经开始透出那种晶亮的亮光。 没办法,大家都看过来。李信年站起来举了举杯子,the only thing constant is constant change。李信年不经常思考哲学问题,但有一些喜欢写英文歌的朋友。 这样一顿饭吃到最后就有些意兴阑珊,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还很早,夕阳很铺张地洒在江面上,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李信年快走几步过去。祝汐站在街边的姿势很低调,穿了一件不太起眼的白T,稍微垂下一些眼神站在那里,就有种模糊年龄界限的青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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